卢瑟经济学(4.5)——切大饼(金融为王)
一种崭新的力量——信用事业,随同资本主义的生产而形成起来。起初,它作为积累的小小的助手不声不响地挤了进来,通过一根根无形的线,把那些分散在社会表面上的大大小小的货币资金吸引到单个的或联合的资本家手中:但是很快它就成为竞争斗争中的一个新的可怕的武器;最后它变成一个实现资本集中的庞大的社会机构。
——马克思
这就是金融机构的发迹史。
每一个企业都有生产周期,也都有设备更新换代的周期,固定资产折旧的资金在原有资产被淘汰以前,暂时处于闲置的状态。这时如果能把甲企业的货币资本借给乙企业。乙企业获得的利润分给甲企业一部分,那么对甲乙两个企业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事情。但是,困难的是,甲企业很难了解乙企业的经营情况,很难知道乙企业获得了资金会不会用于挥霍浪费或者干脆卷包走人。一种可能是甲乙两家是非常熟悉的企业,比如甲、乙沾亲带故,或者彼此是街坊邻居。还有一种可能是甲方虽然与乙方不熟悉,但是具有很强的暴力属性或者能够雇佣到很强的暴力属性,乙方不敢赖账。最早的高利贷资本就是这个路子,比如清朝的印子钱。由于在交易中,甲方好整以暇,乙方火烧眉毛,这样的利率往往非常高。所谓“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第一种方式中,甲方资金能够利用的空间有限,毕竟自己的亲戚朋友不是总缺钱的,甲方的资金经常不得不闲置。第二种方式中,甲方拥有暴力或者雇佣暴力,都需要很高的成本。虽然利率很高,自己未必能获得很多的收益,尤其是资金量比较小的时候。对乙方来说,第一种方式可能遇到自己的朋友都缺钱而爱莫能助的情况,第二种方式则不得不承受极高的利息,这种利息甚至可能远远超过自己正常生产经营的利润。如果不是为了燃眉之急,多数人不会主动选择这种方式。
要把这笔钱利用起来,这就需要金融机构发挥作用。金融机构面对的是全社会,一方面是全社会有闲钱的人,一方面是全社会缺钱的人,如此便容易为货币资本寻找对应的需求者。金融机构大规模发展的一个前提,就是法制的健全。金融机构把暴力属性外包给国家,储户也不用担心金融机构侵吞自己的存款。一方面敢存,一方面敢贷,一方面不敢不还。
由于金融机构的存在,不会一面出现借不到钱,一面有钱贷不出去,利率也可以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早期的金融机构为资本积累提供了良好的条件,资本的利用率大大提高,资本闲置降低到最低。由于可以以合理的利率筹措资金,许多某些原先不存在的生产过程,现在可以发生。但是,这并不是说,这种“无中生有”的生产过程可以被无限放大。仅凭不断的金融交易就可以无限增加价值。
从创造价值的角度看,整个金融的机构的作用,还是产业资本的助手,为产业资本提供资金支持,然后分红。如果产业资本不能顺利创造剩余价值,或者说乙企业的经营出现问题,那么必然在金融机构内产生连锁反应。传统商业银行主宰的资本市场存在两个利润率,一个是零散小资本的利润率,这个利润率必然很低,最终趋同于存款利率。一个是普通产业资本的利润率,这是一般企业的利润率,这个利润率高于贷款利率。企业的利润要把一部分交给银行,银行把其中一部分交给储户,剩下的就是银行的利润。这是产业资本利润扣除地租以后的又一次分割。与地租一样,这次分割是简单清楚的。
由于金融机构的存在,企业的积累过程不再是单个企业的事情,而是一个社会化的过程。原先甲企业的闲置资金多少,并不影响乙企业的经营。现在则不然,乙企业的经营会影响到甲企业的资本积累,反过来甲企业的资金闲置情况,也会影响到乙企业的经营。社会的资金松紧情况,从此变为统一的整体。消费不足的危机,通过金融机构,可以迅速扩展到整个经济体。当然,这是后话。
由于存贷行为成社会化的过程,存、贷、金融机构三方之间形成彼此拉锯的关系。由于金融机构不论在存,还是在贷的过程中,都是处在“一对多”(哪个企业没有流动资金?哪个企业不需要贷款?)的有利地位,金融机构在市场的博弈中,本身就具有先天的优势。
这种优势随着交易的现代化和资本的社会化不断扩大。
早期的金融机构,使用的主要是自己的资金,社会资金仅仅是辅助,这样的行为与高利贷资本相去不远。这样的金融行为,使用的资金量有限,影响的范围也有限。今天的金融机构使用的是全社会的资金。所有的货币,除了极少数以外,都要在金融机构中流通。绝大多数的交易,不过是从甲帐户,转移到乙帐户。如果我们把金融机构看为一个整体的话,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货币都在金融机构的手中。
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大批中小资本不得不主动退出竞争,以免在残酷的竞争中被动倒闭。这些资本不断脱离产业,成为货币资本。此外,由于纸币出现、不断的通货膨胀以及工人寿命的延长,工人必须把自己的一部分工资存入银行或者投入股市,以使自己在晚年丧失劳动能力以后,老有所养。这种用工资投资的行为可以是工人自发的,也可以是政府强制的,比如养老基金。这些货币资本通过银行或者其他金融机构,进入生产环节以求分一杯羹。
现在的金融机构使用的是一切可以动员的资金,绝不仅仅是个人的有限的资金。
相比之下,企业的地位则不断弱化了。无论是生存还是发展,企业越来越依赖金融机构的支持。
企业的发展离不开金融机构的支持。对单个企业来说,资本量越大越有利。能获得一支廉价的援军,无疑是莫大的优势。同行是冤家,生产同样的产品,生产规模越大越有利。生产规模越大,争夺原料和市场越迅速。没有贷款的企业只能依靠自己的积累不断增加资本量,看准时机也要慢慢来。有贷款支持的企业一旦看准时机,就可以从银行(或者其他融资平台)获得货币资本。如果大家都不用贷款也就罢了,如果仅仅一部分企业不能获得贷款,那么能获得贷款的企业必然占尽先机,不能获得贷款的企业则要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另一方面,甲企业的生产规模大于乙企业,总利润扣除银行利息以后也多于乙企业。换句话说,甲企业的资本积累速度远远高于乙企业。如果甲、乙两家企业的生产技术和企业管理的水平接近,甲企业获得贷款,乙企业不能获得贷款,那么甲企业的发展速度无疑要快于乙企业,无论是资本积累的速度还是占领市场的速度。由于在多数情况下,同行之间的生产技术和企业管理都处在类似的水平,那么两者竞争的结果则基本确定了。
企业的生存同样离不开金融机构的支持。在经济危机时期,企业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谁能挺到最后。最后5分钟,就是胜负的关键。彼此精疲力竭的战场,一支数量不大的援军,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获得贷款支持的企业可以活下来,没有的很容易死掉。不仅如此,活下来的企业还可以利用银行贷款的优势,廉价收购对手的资产。
金融机构对企业平时锦上添花,危机时雪中送炭。因为银行利率低于产业资本的平均利润率,在繁荣期,利用银行信用以为着更快的扩张和积累,在萧条期,则意味着资金冗余量更大,可以承担的销价幅度更高,在复苏期,则意味着可以廉价收购失败同行的资产。有没有金融机构的支持,往往是同行竞争中决定胜负的因素。金融机构的支持很快就成为竞争斗争中的一个新的可怕的武器。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这个不起眼的助手,现在却决定企业的生死。当金融业发展到一定限度,同行竞争强制产业资本家利用银行信用。
换句话说,企业对银行的依赖性加强了。银行与企业的博弈之中,逐渐占据主动和有利的地位。在马克思的时代产业资本对银行的依赖主要在支付信用上。随着金融的发展,银行资金进入企业生产的每一个环节,尤其是固定资产投资。当银行为企业提供生产资本的时候,情况就改变了。当企业固定资本的一部分依靠银行信用时,企业的债务需要较长时间才能解除,其间企业为银行所约束。相比之下,银行掌握的时货币,有极高的流动性,而企业却依赖商品的再转化。随着信用的发展,企业自有的资本量相对生产规模都被压缩到极限,或者说企业在有限的自有资本量下,把生产扩张到极限。如果任何突发事件需要现金,那么企业就需要求助于银行。这种情况下,贷款被拒绝就意味着企业的现金流断裂,企业就有破产的危险。由于企业掌握的资本的流动性永远小于银行掌握的货币的流动性,所以银行对企业具有先天的优势。如此企业必然越来越依赖银行,银行也必然逐步加强对企业的控制。
随着信用的发展,银行完全可以通过为资本家办理往来帐目及其他金融服务,确切了解各个资本家的业务情况,然后加以监督,用扩大或减少,便利或阻难信贷的办法来影响他们,一直最后完全决定他们的命运,决定他们的收入,夺取他们的资本或者使他们有可能迅速而大量地增加资本等等。银行也可以通过贷款的金融支持作为条件,影响企业的经营行为。这些影响包括要求企业按照银行的要求采取一定的经营活动,或者在产销过程中优先考虑银行的其他优质客户等等。
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由于股份制的出现,生产规模惊人的扩大了,许多个别资本不可能建立的企业出现了。这些公司一旦出现迅速占领市场,吞并同行,封杀潜在的竞争对手。
股份制的出现给了金融资本更大的权力。股份制使所有权与经营权发生了分离。单一所有者变成众多所有者,单个所有者的决策能力可以忽略不计,公司的核心权力控制在几个大股东手中。多数所有者唯一表示不满的方式就是抛售股票。由于创业资本门槛的提高,单个私人资本不能与社会资本抗衡。不借助金融机构,个人资本已经没有什么投资的空间。绝大多数股东的博弈能力进一步弱化。他们通过股票获得的剩余价值的数量逐渐趋同于银行存款利息。股份制并没有削弱资本的力量,相反极大地增强了少数资本的力量。大股份公司之中,掌握大量股份的数量众多的小股东,对自己的资本并没有对应的权力。他们的权力被极大地削弱,并被集中到少数大股东手中。
单位资本的利润率,随资本总量上升而上升。垄断企业的利润率,远远高于一般产业资本。而这些企业多数股东获得的利润率远远小于正常资本。如此便产生一个现象,除了我们在前面提到的小资本的利润率和一般产业资本的利润率之外,超大资本还可能出现第三个利润率,就是垄断利润率。追求存款利率与垄断利润率之间的差额,就是上市的原因。用5个亿组建一个公司,这个公司生产的产品可以垄断一个地区的市场,每年产生1个亿的利润。而对小资本来讲,每年产生100元的利润,需要2000元的投资。如此,这个企业按照小资本的利润率就相当于20亿。只要推动上市,立即就可以套现15亿的利润。当然,多数人往往只套现49%,4亿8的纯利润已经足够了,51%的股权还可以控制企业,每年获得5100万的利润。实际上,大股东获得的利润要高于5100万,这是因为大股东有能力从小股东的大饼里获得一部分份额。两者对比:大股东初期投入5亿,最终为0,小股东最终投入为9亿8千万;大股东拥有51%的股份,小股东拥有49%;大股东每年获得利润5100万以上,小股东获利4900万以下。
两者之间的利益对比关系非常清楚,大股东占尽优势。产生这种优势的原因,就在于大股东能在初期投入5亿,而小股东做不到。在大股东获得这5亿初期投资的过程中,很显然,他们很乐于而且也需要金融机构的帮助。金融机构在初期的资金支持和后期的上市过程中,是实际的决定因素。许多金融公司乐于也善于为垄断公司提供融资到上市的一条龙服务。金融机构丰厚的利润来自与垄断公司的分肥。
在这个过程中,金融资本与垄断大企业形成同盟关系。这些垄断公司与金融公司之间的关系从此变得模糊。一些金融公司通过控股的形式,直接插手垄断公司的管理,获得更大的分肥。许多垄断公司纷纷涉足金融,也建立自己的金融机构——很显然,即使垄断公司的垄断利润,也远远不能与这样空手套白狼相比。许多垄断公司旗下的金融机构,往往成为全公司最赚钱的分支部门。
那些不涉足金融机构的大公司,并不能完全回避金融公司的挑战。只要公开发行股票超过总股本的51%,就有被兼并的可能。只要拥有足够的股票,就能掌握公司的控制权。在兼并过程中,决定胜负的因素并不是双方的经营能力,而是能获得社会资金的数量。显然,没有金融机构支持单个的企业,很难对抗获得金融机构支持的对手。
金融机构是社会资本的统帅,在由于兼并导致中小资本退出产业循环,出现大量廉价资本的时代,金融机构可以一呼百应,1%的资本可以调动100%的社会资金。在资本量决定胜负的时代,资本之间较量的胜负完全看它的意思。一将成名万骨枯,这个规则同样适用于金融业,金融机构获得丰厚的回报,而廉价的社会资本能够保本便是万幸。
现代资本主义的一般属性,就是资本的占有同资本在生产中的运用相分离,货币资本同产业资本相分离,全靠货币资本的收入为生的食利者同企业家及一切直接参与运用资本的人相分离。金融资本对其他一切形式的资本的优势,意味着食利者和金融寡头在经济中占统治地位。
在世界范围看,则是拥有金融实力的国家处于与其他一切国家不同的特殊地位。帝国主义就是货币资本大量聚集于少量国家,这些国家中以“剪息票”和“赌博”为生,根本不参与任何企业经营、终日游手好闲的食利者阶级,大大地增长起来。20世纪初期的英国逐渐由工业国变为债权国。虽然工业生产和工业品出口有了绝对的增加,但是利息、股息和发行证券、担任中介、进行投机等方面的收入,在整个国民经济中的相对意义越来越大。当时的英国通过金融手段不断收割其他落后国家。落后国家不得不把大量的剩余价值交给英国,供英国积累和消费,本身则很难积累。
在马克思的时代,单个资本增殖依靠的是加法。今天,大资本增殖依靠的则是乘法。但是从整个社会来说,资本增值仍然是加法。如此便意味着,小资本是大资本的猎物。金融资本和垄断企业相结合,成为对其他资本的占有压倒性优势的引力中心,打破其他资本个体内聚力,然后把各个零碎的碎片吸引到自己这面来。
金融资本通过产业资本获得剩余价值,甚至直接吞并产业资本。金融资本分割大饼,离不开产业资本,社会总金融资本的增值需要在产业资本增值的基础上,但是个体金融资本则完全可能依靠吞并其他资本而增殖。资本所以能在这里,在一个人手中大量增长,是因为它在许多人手中丧失了。这是一种疯狂的吞并行为。今天的金融资本市场越发类似赌场。大资本拥有资本量和信息的优势,坐庄市场,操纵舆论,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影响价格:大资本,尤其是金融资本,往往可以通过资金往来情况清晰地了解相关企业的经营状况。资金量上则有小资本不可比拟的优势。旗下的经济学家和有关系的媒体,也可以按照需要的方式发布信息。
大资本赢得的筹码也是其他资本的剩余价值,或者工人的工资组成的养老基金,而绝不是凭空产生的。所以产业资本的崩溃,必然会冲击金融资本。金融资本的疯狂投机行为,超出产业资本支持的范围,必然崩溃。
资本主义世界的特点之一,就是强者恒强,这不仅仅表现在获得利润的时候强者有权先享用大饼,也表现在遇到危机的时候强者付出的代价更少。银行是商品市场流动的镜子。货币流动是商品流动的影子。金融危机,有可能是商品流动停滞。在某种意义上,银行控制资金,就能控制商品流动。也有可能是银行贷款于无法产生价值的资金流动。比如给股票投机贷款。不论哪种行为造成的银行资金流动停滞,政府都不会袖手旁观。如果银行崩溃,那么社会化大生产就要停下来,现金交易取代银行内部的帐户划转,甚至发生易货贸易。那样,一切就都要回到中世纪了。
在社会中的地位越重要,越有资格胡闹——因为他能把大家都拉下水。不论银行怎么胡闹,国家也会拯救银行。反过来,金融机构有充分的理由放心大胆地胡闹。相比之下,产业资本则不得不处处谨小慎微。
地主丧失绝对优势以后,金融机构在产业资本的支持下成就了霸业。过去不起眼的助手,现在成为经济的主宰。但是这种霸业仅仅是在市场范围内的霸业,如果放眼全社会,真正的超级强者并不是金融机构,而是一个魔王。这个魔王被民主的力量束缚在地狱,才有金融机构在人间称王称霸的机会。在这个魔王面前,土地资本、产业资本、金融资本都不堪一击。任何挑战它的势力,都是以卵击石。这个魔王一旦被释放出来,往往造成烈火冲天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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