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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的笑容 于 2013-11-5 00:22 编辑现在回忆起来,我从小到高中居住的城区实在很糟糕。这个区域靠近火车站,但是坐车也要二十多分钟。坐在我家的窗边,听不到火车汽笛刺耳的吼叫,却可以看到汹涌的人群。这些人拥有各种交通工具,每种都有令人厌恶的特质。长途货车的轰鸣像一台野兽,它的高音喇叭响起来如同一把扎进耳朵眼里的烧红的铁锥子。当无耻的司机在深夜长按喇叭的时候,我觉得应该在路上用地雷把他炸个粉碎。三轮摩托车以很低的效率燃烧着柴油,也必然以很高的效率释放着青色的烟雾。如果三轮摩托车在我前面飞奔,我就感觉到恶心和窒息。当然最多的是没有污染的自行车。大多数自行车都是慢悠悠的,因为骑车的女人都是很小心的,体力和爆发力也不够。对于那些速度很慢的骑车男人我就不大明白了,或许他们认为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快速追求,他们只靠大腿的自重压下脚踏板就可以满足生活的需要了吧。也有少数人骑得很快。他们往往是进城卖菜,收废品或者干着其它营生的农民。我以为他们是农民,或许其实不是,只不过他们的衣服旧一点,头发上的灰尘多一点罢了。若干年以后,我和他们一样,面容黝黑,头上粘满了灰尘,摸上去似乎每根头发都像锉条。他们的自行车大多破旧,没有铃铛,挡泥板和车轮时不时摩擦出咔咔的声音,但是他们的速度很快,只比公交车慢一点。然而,我在速度上不属于他们这个群体,我比他们更快。
面对这如此多的人群,污染和噪音,居住在街道两边的房子里应该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所幸的是我住在临街一幢楼房的5楼,也是最高的一层,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没有比我住的地方更高的地方了。在夏日或者秋季的早晨,朝房子北面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十公里外青山的轮廓;从朝南的阳台望出去,左侧是一幢五层的灰黄色住房,右侧是一幢四层的红色砖头住房,两幢房子中间,有一条黑乎乎的小河,鱼虾绝迹,污泥堆积,仿佛全城的污秽都从此处流向远方。阳台的下面,就是那条喧嚣的街道。
我总是喜欢在阳台上看天。天上有形状各异的云,但是我已经忘记了。那时城里还有信鸽,一群飞过,鸽哨发出呜呜的响声,音调随着鸽子的速度高高低低。天空的颜色也在不停的变化,早晨是苍白的,中午是浅蓝的,傍晚是铅灰的,除了西边有浓厚的橙红色晚霞,夜晚当然是空洞的黑色。下雨的时候天空是灰色的或者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雨水不厌其烦的证明地球引力的存在。当然,天空里还有风,人们都说风是无形的,但是我记得我能看见他们。这些关于天空的记忆都是我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头靠在粗沙子的墙面上发呆的时候留下来的。我很厌恶楼下的街道上的世界,我只能喜欢头顶上寂静无聊的天空。我想我很幸运,只用一抬头就摆脱了自己厌恶的,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每天早晨我都不得不要经过楼下的街道到另一个地方发呆。在冬天的早晨,我穿着我老爸厚重的呢子大衣,背着我老爸的深绿色邮包,穿着我老爸棕黄色的翻毛皮鞋,走在街道上,可以看见月亮。翻毛皮鞋是劳保用品,鞋底厚重,鞋头似乎还有铁片,一脚踢出去颇有杀伤力。可惜我不是太保,这些优点对我毫无用处。我每迈出一步都要颇费力气,步履沉重,再加上我那身深灰色的呢子大衣,远看去就像二战时期在雪地里行军的苏联红军战士。可是我的周围不是满目疮痍的斯大林格勒的街道,地上没有没膝的白雪,周围也没有阴沉的德国兵,有的只是在炸油条卖早点的小吃店师傅和从汽车上卸白菜的小贩。我往往会深吸一口充满菜籽油气味的空气,吐出一阵白雾,四周看看,希望能看到美文的身影。
很多年后美文躺在我身边,头发倾泻在白色的枕头上,她根本不记得那时有这样一个人走在她家附近的这条街上。我无言以对,也根本不想说什么。我把她的长发摊在她的光滑细腻的背上,轻轻抚摸,我能感受到每一根发丝的真实,但是我在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我的梦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慢慢失去了对别人要讲的话的预测能力。正常人在交谈的时候,可以预知一部分对方的反应和将要回应的话。对于我,对方就是一个黑洞。我说出一句话,然后根本不知道对方可能有什么反应,只有等待对方说出来之后,我才明白他的想法。而这种等待,虽然只有不到一秒种,我却觉得非常漫长。得这种病之前,我觉得人生是美好的,世界是友善并且可知的,在这之后,痛苦渐渐多了起来。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的阳台上有一株花卉,当地叫炮打四门。它是一种长着鳞茎的植物,墨绿的老叶子狭长,在冬天全部枯萎掉落。春天的时候生出新绿色的嫩叶,然后冒出同样新绿的管状花茎。花茎的顶头很快开出四朵花,呈十字型,指着四个方向。花色是略带微黄的红色,花中心探出七八条雄蕊,蕊头挑着黄色的花粉团;雄蕊下面伸出一根白色雌蕊,蕊头分成四个小瓣,微微上翘。有一天早晨,我在阳台上往一个搪瓷盆里面倒了半瓶新烧的开水,兑了一点凉水,试试水温到达可以用来烫掉猪毛的程度,我拧了一把滚烫的热毛巾敷在脸上。在袅袅的白雾中,我呼吸着热烈的蒸汽,开始欣赏春天里开放的炮打四门。突然,透过嫩黄的雄蕊和红色的花瓣,我看见阳台西边的一幢房子的5楼上有个女孩在浇自家阳台上的花,我心想她家不用养花了,她站在阳台上就是最美的花。这个女孩就是霜土。
我拒绝承认霜土的存在已经很久了,就连这份记忆,我也在能轻易证明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见霜土。霜土的父母和我的父母认识,我们住的很近。我曾经有一次错误的敲了她家的门,开门的就是霜土,我毫无防备的被她的美丽震撼。我没能记得那一刻霜土的样子,与之相关的脑细胞在那一刻全部因为过载而被烧掉。我只记得我说我要找谁谁谁,她说就在对面。然后门关了,以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后来我还在她家见过她一次,霜土在看电视,抱着一瓶可乐瓶子,嘟起小嘴在喝。再后来我又在院子里看到过她一次,她给我打了个招呼就擦肩而过。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那时候我已经失去感知别人回应的能力了。我想霜土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孩,美丽程度之高,让我驻足,然后仓皇的离她远去,最终还是抵抗不了,不论多久以后还是要回来。如同哈雷彗星,在黑暗的宇宙中奔波往复,徘徊犹豫七十年后总要回到太阳身边。
现实是我和霜土的距离没那么遥远,大多数时候我和她的距离只有不到30米,也就是我家和她家的直线距离。考虑到我们两家都在5楼,所以夜晚的时候,在两栋楼之间有一条透明的道路,只有我能看见。我走过这条道路,深夜的风如同凉水灌进我的白色的背心,四周的黑暗如同轻软的深蓝宝石。我踱到霜土的窗前,静静的听她若隐若无的呼吸声。我回到自己的床上后,透明的道路就碎了,掉在地上成为露珠。不仅如此,我还曾经向霜土表白过,她看着我说了一些什么,应该是拒绝了,我痛苦得要死。上天不想让我死去,所以抹去我所有相关的记忆,以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谈起过霜土,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向我谈起过她。是他们不知道我喜欢过霜土呢,还是他们知道我因为霜土几乎死过一次,不忍心在我面前提起她呢?
樱桃是一种迷人的水果,中国的小樱桃红里透黄,甜中带酸;美洲大陆的樱桃个大肉多,香甜多汁,我对那种黄皮带血丝的樱桃尤其着迷。有天晚上我正在专注于一碗黄皮樱桃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说霜土在车祸中丧生。我一边忙着吃樱桃一边说,太可惜了,霜土那么漂亮。挂了电话我捡起樱桃不停的吃啊吃啊,然而心中总是有填不满的空空荡荡。那晚我很疑惑,霜土如此美丽,好像不大真实。我于是反复回忆,究竟我家阳台上有没有那盆盛开红花黄蕊的炮打四门?究竟屋顶上有没有那条透明的通道?我有没有向霜土表白,如果有,为什么以后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霜土可能只是离开了我过去生活的地方,她换了工作,改了名字,留给我的只是不会再变的容貌,看来容貌是最重要的。想着想着,我也就睡过去了。
还有什么能比遗忘拯救自己 很有王小波的味道,真不错{:soso_e179:} 楼主是不是也玩豆瓣? 末班地铁 发表于 2013-11-11 21:1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楼主是不是也玩豆瓣?
看过。
没账户,也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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