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道(3)-----谁会拯救谁?
见李修平动了怒,邹琴没敢再说什么,噤了声默默坐到办公桌前,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一脸怒气的李修平好一阵,等他把刚才那口怒气喘匀了,才娇嗔道:“莫发火嘛!气坏了身子!你看,你看又牙疼了吧?这么不爱惜自己?!”李修平此时又捂起牙疼的那半边脸,两眼无神的盯着桌角,闷声不说话。
每次李修平动怒,邹琴就恢复了小女儿情状,乖乖听他唐僧附体般的淳淳教训,并安然接受他颐指气使般的种种安排。但等李修平气消了,这个女人就又恢复了强词夺理、无事生非的本色,变本加厉的要找补回在李修平动怒时丢掉的面子。对她这种“把戏”,李修平习惯了,也就麻木了,对她的转瞬即逝的所谓“关心”当然也就更谈不上感动了。
李修平忽然觉得有些寒意,这股寒意好似从骨子里蹿出来的,没来由,却真真切切的让他的后背发凉。窗外有些风,从18层的窗户望下去,深秋的树上孤零零的挂着几片叶子,在凛冽的秋风中飘摇着别样的凄凉与孤寂。兴许是有些感冒吧?牙疼、发炎本身身体就弱,今天在路上又吹了风,李修平两手抱着热水杯,汲取着些微的温暖,但身子却在不由自主的寒战。
“把案卷给我吧,我再看看”李修平还是受不了邹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一软打算把这案子再整理一番。
“算了,城商行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身体不舒服,还是明天再说吧。要不我把事处理完了,咱们先回家吧?”话虽这么说着,邹琴却把手伸到案头那堆卷宗里,抽出了一册,摆在桌上。
李修平并不言声,伸手拿过那本卷宗,翻看了起来。他知道,邹琴为了这个案子已经几个晚上睡不踏实了。
案子并不复杂,城商银行的一群白痴被“暴发户”白军摆了一道,造成了1500万元的贷款损失。邹琴、李修平接到城商行转过来的案卷的时候,这笔贷款刚刚逾期2天,而这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了。
拿到案卷时李修平还在奇怪,城商行风险合规部为什么会这么积极的把案子送过来?要知道以往逾期的贷款没有三五个月是到不了李修平手里的,毕竟风险合规部的业务职责之一就是逾期贷款的催收,把事情都交给李修平去做了,风险合规部的职能就少了一部分,相应的权责利也就少了一部分,奖金福利也会少一部分。所以,对于相对容易的一些案件,城商行风险合规部的职员自己就处理了,实在处理不了或者处理过程中没有眉目的才会转交李修平、邹琴去做。这个案子是怎么了呢?
白军原是热电集团的一名普通职工,没什么背景和资历,但凭着胆大、实诚,在热电系统里有点口碑。热电行业这几年发展很快,带动了全国对煤炭的需求,而山东本地煤矿无论煤炭的品质还是产能都不能满足各电厂的需要。这种情形就为各类煤炭经销商创造了利润空间,因为2006年煤炭价格双轨制取消之后,各大电厂的日子并没有变得好过,反而越加艰难。每到冬季用煤旺季,各大电厂的老总既要为越来越严重的发电亏损发愁,又要为日渐紧张的电煤供应发愁。一方面是电价与煤价的倒挂,发电越多亏损越大;另一方面是煤炭价格高涨的同时却要面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因为越到夏冬旺季越是有钱买不到煤炭,即使电厂派员到山西各大煤矿盯点也没用,因为大家都在等煤,几乎产出一车运走一车。吃顿饭的功夫,一车次煤炭就被抢了。
但是白军之流却有办法搞到煤,即使电煤供应再怎么紧张,也不影响发往山东的超载货车在高速路上疾驰。因为对于搞关系,白军们作为个体户或私营企业总比国企要方便得多,毕竟请客送礼甚至公然行贿是被国企管理制度所不能容的。而对于小煤窑、黑煤窑所出产的血汗煤,白军们那里会管这煤矿有没有安全生产许可证?有煤,找辆载重卡车拉回山东就是了。
虽然白军提供的煤炭的品质较各大煤矿会差些,但作为这行的“潜规则”,各电厂在电煤紧张的情况下,在缺煤停产的巨大损失和对经济民生的恶劣影响面前,对白军之流的掺杂掺假行为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而且各电厂的采购员、质检员都是开着二三十万的私家车上下班的,也就可以想见白军之流的暴利了。
但是煤炭行业具有高度依赖现金流的特点,这种行业特点和钢材行业相似,高负债、高流动、轻资产,应收账款额度占到企业资产总额的六七成甚至是更高是常有的事,剩下的企业资产要么是存货要么是场地设施,根本不具有作为抵债资产的价值。而且近年来经济形势不佳,电厂发电热情不高,某些电厂甚至出现停机检修的状况,供销不旺的市场形势对煤炭经销商的打击是很大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煤炭经销商普遍紧张的现金流。
面对这种情况,城商行在年初就加大了对存量贷款煤炭经销商的审查力度,一旦发现有贷款逾期的苗头就加大监控力度,采取加强贷后审查、要求提供更严格的担保手段等方式以保证贷款的回收。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城商行却仍然在无抵押、质押担保的情况下向白军所在在安原贸易公司发放了1500万元商业票据质押贷款,这才是这个案子让李修平心生疑窦甚至惴惴不安的主要原因。
刚拿到案卷时,李修平仔细看过了。案卷资料比较简单,主合同只有两份,一份是《国内商业发票贴现协议》,一份是《有追索权国内贴现业务申请书》;从合同也就是担保合同有4份,白勇和他老婆作为安原贸易公司的股东以个人资产作为该笔贷款的连带责任保证人,再就是白勇的父亲和小妹做法定代表人的另外两家公司为该笔贷款提供的连带责任保证。再就是“商业发票”和上述公司的基本工商资料。就凭这么简单的资料,城商行就发放了1500万元的贷款,就算白内障患者也能看出这笔贷款有问题!
但让李修平纠结的不是这个案子能不能打赢?这类案子能打输才是本事哩,银行的案子大多没有很艰深的专业要求,证据比较扎实,法律关系也比较明确。他也不担心会收不到律师费,在律师费的给付上银行还是讲信用的,无非多陪领导喝几次酒而已。李修平所担心的是这个案子会不会有“猫腻”?城商行为什么会在收缩银根、加强贷款风险管理的背景下向白军的“皮包公司”发放这么一大笔贷款?这笔贷款的背后会不会有其他陷阱?
这些年各类的“肮脏埋汰”李修平见识多了,但他能“常在河边站就是不湿鞋”的原因无怪乎“谨慎”两个字而已。
这份法律意见书让李修平挠破了脑袋,城商行要求李修平和邹琴就该笔贷款的下一步清收方式和法律风险提出法律意见,供领导决策参考,而且要求尽快。
但在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前,这份法律意见书,李修平是不会出具的,这也是邹琴这两天给他脸色看的原因之一。
正在翻阅案卷,吕萌又在QQ上留言了“想你了!怎么办?”。
李修平笑了,这丫头一天不见就想他,每天想他个4、5、7、8回的很正常。这一点倒是让这个中年男人重拾了热恋时的感觉。
“工作中---,也很想你啊!”李修平没了继续看卷的心情,倒是有了调情的兴趣。
“那,你能过来吗?”吕萌在QQ上留了个害羞的表情。
“嗯!好像不能,工作没忙完”李修平答应了邹琴晚饭前一起回家。
“可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啊!”吕萌回复。
此时的李修平似乎看到了吕萌在手机那头盯着屏幕的焦急表情,可是邹琴还在等他起草的法律意见书。
“今天怕是不行了,还要回西边”李修平只能让吕萌失望了。
“西边?又是西边!我又不是你的二房?!!!”吕萌有些生气了,发送过来的文字都有了怒气“老李你,你---你欺负我!”同时发过来的还有个大哭的表情。
“-------”对这样一个痴情、纯情却不时矫情下的姑娘,李修平除了无可奈何还是无可奈何,只好回复:“真的有工作啊!要不,明天吧?!明天我一早去学院食堂排队买肉包子给你赔罪,好不好?!”
好长时间,吕萌没有回复。
见这种情形,李修平知道吕萌是真的生气了。只好复又埋头看这卷宗,专注的神情一时间把牙疼、吃药、邹琴、吕萌都给淡忘了。
越发仔细的查阅这案卷,李修平越发的觉得这笔贷款有所蹊跷。所谓“商业发票贴现”说通俗点就是应收账款的转让,银行从卖家白军手里买入这笔债权后向债务人某电厂催收,银行既可以要求债务人电厂按期还款,也可以在债务人电厂还款不能的情况下向卖家也就是这笔货物交易的债权人白军追偿。期间银行收取一定手续费和贴现利息,争取利润。整个交易过程相当于卖家白军以支付一定对价的方式将这笔债权的应收风险转嫁给了银行,银行为了争取比贷款利率更高的利润甘愿承受这种风险。
李修平已经不止一次的向城商银行风险合规部表达过对这种所谓“保理”业务的忧虑,毕竟银行作为该笔债务的一定形式上的债权人,对债务人并不具有对卖家白军之流的掌控能力,尤其是在债务人在外地的情况下更加大了银行的催收难度和贷后管理的难度。他甚至同风险合规部的几个职员商议过在当前经济形势下怎样加强这类业务的风险控制?但这类业务的自身特点决定了它的高风险性,再怎么防控也只能是“亡羊补牢”而已。
但是城商行提供的这笔业务的全部资料似乎缺了点什么?在第一次翻阅案卷时,李修平就发现案卷里没有“催收记录”,也就是银行向债务人电厂的催收通知,也没有白军所在的安原贸易公司向电厂发出的债权转让通知。整个案卷里只是城商行在和白军就几张商业发票进行交易,白军甚至没有提供他向电厂供货的货物买卖合同和货运合同,更没有电厂方面的货物签收记录!!而这些是被城商行的保理业务操作规程明确要求了的,业务员、审核员是必须审核这些材料才能进入下一个审批流程,直至发放贷款的。
作为城商行风险控制体系体系起草制定过程的参与者,李修平很清楚缺失了这些材料意味着什么?没有真实的货物交易,没有真实的债权债务关系,甚至某电厂作为所谓的债务人对此是否知情都还是两可的!
当时他的脑门上忽的激出一头冷汗。
这笔贷款是假的!
他忽然明白了城商行为什么会在这笔贷款逾期的第二天就着急要求他和邹琴做好诉讼保全安原贸易公司及白军等保证人资产的准备了?也明白为什么城商行要求他在这笔贷款逾期仅一周后就反复要求他对该笔贷款的法律风险提供法律意见了?
李修平紧缩了眉头,很明显城商行的头头们是想把责任转嫁给李修平。万一哪一天有人追查起来,好拿出李修平出具的法律意见说事:“你看嘛!当时律师是出具了法律意见书的!”,于是他们解脱了,李修平就麻烦了。“明知山有虎”,李修平一时却想不出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因为作为城商行的法律顾问,这是一笔李修平不能不做的业务,而这几天,李修平一直琢磨着怎么把这个“雷”踢回到城商行那里。
“我要羊肉大葱的,不要牛肉的,嘿嘿”,吕萌终于回复了。25、6岁的人了,还是小孩子的脾气,转眼为云、转眼为雨。
“好!明天一定。继续工作了---”李修平俨然没了继续调情的心绪。
“对了,院长又找你,非得约你面谈”吕萌这才想起正事没说。
“你告诉他我牙疼,调课了吗?”李修平很好奇王炳到底要跟他谈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秘严肃。因为李修平在本校外还有这样一份律师的职业,所以对校内的纷争一向是不掺和的。他这样一个类似于“散仙”般的人物,又怎么会劳驾王炳这样的老狐狸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呢?李修平想到了即将进行的院长换届。
“告诉他了啊!可他一定要见你啊”,吕蒙回复。
“好,知道了!明天上午去吧”,李修平回复到。
“不拔牙了吗?”吕蒙问。
“不拔了,要消炎,等炎症退了才能拔”,李修平回答。
“好可怜哦!”吕蒙幸灾乐祸,“牙疼是不是只能吃豆腐?!”
“哪里有豆腐嗷!?”李修平哭笑不得“吃你的豆腐?嘿嘿!”
“讨厌!流氓!又轻浮了”吕萌发过来一个小人指指点点的QQ表情。
“呵呵,回聊吧,真要忙了!”这一天,李修平总算有了点笑脸。
“怎嘛?这么开心?”没注意邹琴推门进来了,见李修平喜笑颜开的神情颇为狐疑。
“没什么,酒鬼酒涨了3%!昨天还想抛出去一笔,幸好没下手”李修平信口胡诌,幸好邹琴没有看股盘的习惯。
“是吗?那就等等吧,看能不能涨起来”邹琴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盯着李修平问,“城商行和白军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李修平放下了手机,抬起眼看着邹琴,
“你呢?你怎么看?”
结尾以为是流行的元方体哩。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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