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心不曾柔软(5)----“愿你在天堂里欢唱,我年轻的兄弟”
“云南又地震了!”冯军在电话那头冲王浩嚷嚷,语气里没有痛惜和怜悯却暗藏着某种难以抑制的调侃。在这个举国悲痛的时刻,王浩本应很诧异冯军的“兴高采烈”,可一想到冯军属于理应打倒壹万遍再踩上一只脚的开发商“阶层”,对他的这份“幸灾乐祸”也就“淡然处之”了。“有话快说,忙着呢!”王浩一边嚼着黑椒牛肉一边很抱歉的抬头看了看坐对面的于静,于静见惯了王浩翻脸比翻书快的场面,独自举了举高脚杯抿了口酒,很淡然地笑笑。此时的王浩正在高第街56号陪于静享受烛光晚餐,好容易定了圣诞节的位子,千辛万苦托人寻到的博若莱新酒,良辰、美景、佳人、美酒,如果没有煞风景的冯军。“忙啊?嘿嘿,有点事找你帮忙”。从来“不问国事”的冯军突然关心起劳苦大众的疾苦指定是没话找话,不一定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阳谋”。“有事上班说吧,现在没空”王浩连他废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挂了电话,知道他还会打来,索性关了手机。“刚才说到哪了?!抱歉,不好意思!对了,那个倒卖类固醇的案子,话说---”在体育局“打杂”的于静对这类案子比较感兴趣。冯军是王浩的一个“客户”,这个名头之前还应该加个限定词“曾经”。这货从去年开始就拖欠着王浩20多万的律师代理费,声称今天给、明天给的,不过是拿块“胡萝卜”在王浩面前吊着,忽悠王浩继续给他“扛活”。半年来,王浩跟着冯军满世界忽悠,今天一场酒,明天一个谈判,无论走到那冯军张嘴就是:“这是我律师”,手指着王浩好似告诉别人他的手包是阿玛尼的新款一样随便。王浩气的要死,却没一点办法,谁让“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呢?直到上个月开走冯军公司一辆2手别克车“顶账”,他才彻底了结了和冯军的关系。而现在,王浩连他的电话都不愿接。晚上10点多,送于静回到单位宿舍,王浩开了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一多半是冯军的,王浩一个都没回。第二天一上班,还没进办公楼,有个陌生来电打进来,“你好!哪位?”王好问。“你是王浩吗?”电话里的人口气不善,生硬、刻板、没有温度。这种电话王浩接的多了,估计是“公”“检”口的,也只有这类人这种口气跟人说话。“你好!我是市局刑警队的”王浩又猜中了,可表明了身份的电话那头的口气似乎到了冰点。“冯军,你认识吧?”“认识,我曾经的客户”冯军怕是又给王浩惹了什么麻烦。聚赌?嫖娼?不应该啊,这种事不归市局刑警支队管啊?下面的派出所就解决了。“有什么问题吗?”“冯军昨晚上被人杀了!”电话那头说。王浩脑子嗡一声就大了,拿电话的手都不稳了,愣在办公楼的大厅里,好半天醒不过神来。这货总算把自己嘬死了!“喂喂喂!还在听吗?希望你来一趟配合调查”------市局刑警支队在千佛山脚底下,单独一个小院,门口乌泱泱围着一群人,不晓得是返赃的还是干甚的。王浩停了车,匆匆赶到二楼办公室,一个姓孟的,孟庆山警官在会客室接待了他。孟大约40多岁,国字脸,个头不高,短寸头,夹克衫,刑警支队一大队二中队中队长,王浩来之前找人打听了他的底细,但是没打听出案子的详情,毕竟是昨天晚上刚发的案子,市井流言传播的速度还是不够快。王浩介绍完自己的身份,孟庆山起身和他握了握手,干净利索,应该是行伍出身。“不用紧张,了解些情况,李队对这个案子很关心啊” 孟庆山看似不经意的瞅了王浩一眼,算是给两人的谈话打了个铺垫。话音未落就递过来一根中华,表示友好。王浩赶忙接了,掏出打火机把烟给孟庆山点着。“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人家给脸咱就得接着,这是王浩为人处世的一贯原则。而李治中副大队长是他来之前打听案情找的关系。“昨天晚上,冯军给你打电话了吧?谈的什么事?”孟庆山语气又恢复了那副冷淡样子。虽说是“谈谈”,可“会客室”的设置总让王浩感觉像审讯室,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头一个,还有一盏100瓦的大灯。要是晚上“谈谈”,这盏大灯说不定就会打在他王浩的脸上。“什么也没说,冯军开口说了句废话我就把电话挂了”王浩很纳闷,刑警支队咋么知道冯军给他打过电话,除非冯军的电话在孟庆山手里,因为昨天晚上案发,今天刚上班,刑警们应该还来不及调取冯军的通话记录。“什么废话?”孟庆山来了兴趣。“这家伙净扯淡呢!说什么‘云南地震了’的”,王浩说的很随便,但是孟庆山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他找你具体什么事?”孟庆山想追问到底。“他还没说我就挂了电话。应该是借钱吧?!前段日子,冯军找了我几回,想借笔钱,说是有个机会,做好了,能翻番!鬼才信他啊!”虽然说话的语气尽可能的放松,但孟庆山的眼神让王浩莫名的紧张。那副直勾勾的样子,似要把人心底看穿似的,这就是所谓“刑警的职业病”:看谁都是嫌疑人。王浩知道这群人的这种“毛病”,可还是不习惯被当做“嫌疑人”盘问,白毛汗都要下来了。孟庆山想必是发觉了气氛的不对,“呵呵,不必紧张,不必紧张,随便聊聊吗,喝茶喝茶!”打着哈哈。话说不紧张,可王浩却不能不紧张,甚至端茶杯的手都有点发抖,因为他忽然发觉孟庆山手里卷宗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嫌疑人冯军”;涉嫌罪名“贩卖运输毒品”!冯军这王八蛋,这回真是嘬大了,把王浩也卷了进去。“得亏你没接他电话,昨天夜里10点半左右,冯军在车里被人枪杀了”孟庆山吞云吐雾间的随意语气让王浩想起了电视剧里的情形,“死的时候还在打你电话----”王浩心里不由得一紧。 王浩对冯军的最初印象很不好,那天是“5-12”地震两周年,王浩参加中小企业商会组织的默哀仪式,冯军接过初次见面的王浩递过的名片,很无厘头,又很哀怨的说了一句:“啥时候济南也地震一把啊,那三环内的房子都该重修了!”。王浩脑子里马上闪过几个词“寡鲜廉耻”、“利欲熏心”、“衣冠禽兽”、“道貌岸然”-------这个刚从老爹冯海涛手里接手生意的“富二代”显然还没从留洋时代的浪荡生活里“倒过时差”来,除了泡妞和胡吃海塞,冯军好像也没从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扭腰客”学回什么东西。在王浩印象里,冯军嘴里只蹦出过两句英文,一句是“哈喽啊”,另一句就是F开头的四字母组成的单词。年轻,“人品差”,又没有什么管理经验,冯军的身上完全没有冯海涛的一点影子。想当年,冯海涛不过是酒精总厂的一个普通销售经理,但是艺高人胆大,联合经销商坑了酒精厂一大笔货款,成功起家,做起了假酒生意。生产的假酒从高端的茅台、五粮液到低端的趵突泉、景阳冈无所不包。毕竟是“专业出身”,造的假酒非同凡响,绝不是低级的勾兑甲醇那么简单。冯海涛一箱茅台变3箱的手段到今天还是假酒行当里的传奇,而且冯海涛造的假茅台堂而皇之的“打进”了省政府招待所“山东大厦”,这些年竟然没人喝出那是假的!用冯海涛的话说:“允许他茅台酒厂兑水,就不允许我冯某人兑水吗?”。09年底,酒精厂破产,冯海涛高呼一声:“我胡汉三回来了”,成功竞得酒精厂在老火车站旁边的厂区,拆了锅炉盖起了房子,成功上岸洗白,摇身一变成了区政府重点扶持的“旧城改造项目试点单位”。可惜就在这万丈高楼平地起的档口,10年刚过完春节,满大街的爆仗皮还没扫干净,冯海涛的宏图大志就被突发脑溢血打击的荡然无存。王浩提着两只野山参去省立医院看望病床上的冯海涛,当年那个叱咤沙场的假酒贩子,现如今躺在病床上,涎着口水,哆哆嗦嗦好半天才断断续续从嘴缝里憋出几个字“来—来—了---啊”。一代枭雄,竟然落得这副下场,怎不让人感叹唏嘘!?冯海涛紧急召回了在美利坚流窜了几年的冯军,要他回国继承衣钵。可回国的冯军心思明显不在生意上,公司日常经营交给了副总,自己当了甩手掌柜,满世界的寻摸姑娘和跑车。最经典的一次,公司第二天解付一笔款子,需要冯军签字,可满世界都找不到这位大爷,历经千辛万苦,打听到冯军第N任女朋友那里,他们公司副总才在2046酒吧里找到烂醉如泥的“迈克-冯”【冯军绿卡上的名字】这种货色,不坑他坑谁?公司副总联合公司财务总监虚构原材料采购合同,“套”了公司2000多万跑路,也正是这个案子让王浩开始和冯军打起了交道,也真正认识了冯军这个人。标准低一点,冯军也算是文艺青年一枚,弹的一手好吉他,一首《加州旅馆》,弹唱自如,音色纯正,声情并茂。酒吧里的焦点,姑娘眼里的大众情人。于静听过他一回,听完就仰着脑袋问正抱着她的王浩,“你会弹吉他吗?”。王浩当然不会,总不能让35、6的王浩跟20露头的冯军拜师学艺吧?!冯军在纽约大学提斯克艺术学院主修美术史,回国前正在攻读音乐技术硕士学位,他的偶像是迈克尔杰克逊,不是比尔盖茨。可惜,冯海涛并不了解他这个“败家儿子”。在他看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自己的儿子虽不成器但还是有能力维持公司运转的。只要等他养好病,再站起来,公司还是他冯海涛的公司,买卖还是他冯海涛的买卖。可惜,商场上没有假设,上帝也没给冯海涛再站起来的机会。10年底,再次突发的脑梗让冯海涛入住了“福寿园”墓地,青山绿水,翠柏环绕,风水不错。王浩接受冯军的委托,紧着忙活几个月,终于在福建厦门逮住了“跑路”中的公司副总,当济南经侦支队的警官们把手铐戴在那副总手上的时候,王浩竟然没有一点点的欣慰,因为他听说冯军染上了毒瘾。公司经营的失败,父亲冯海涛的离世,突然之间似乎所有的压力都降临到这个涉世不深的“孩子”身上。理想早就幻灭了,吉他早就不弹了,他所要面对的,是江河日下的公司经营,是每天上门威胁的债主,当然还有每天不可或缺的海洛因。王浩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以王浩的性格和见识,对吸毒者敬而远之才是最恰当的选择。可是冯军还欠着他追逃副总这个案子的20多万律师费,所以王浩“不得不”用大半年的时间,耗费大量精力陪着冯军四处找钱,以图挽救垂死挣扎的他公司。冯军私底下会叫王浩,“王哥”。而在王浩眼里,冯军身上似乎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同样的倔强,同样的不得不面对理想的幻灭,可惜王浩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可能的替这个“兄弟”出出主意,“擦擦”酒驾、聚赌之类的屁股而已。身在江湖,人 总归是要靠自己的。 两个月后,报纸上登出硕大的标题“庆祝我市公安干警成功破获特大贩毒集团”,办案人孟庆山的名字赫然在列,案件的部分情况也得以清楚:冯军接了一批货,被禁毒支队查扣,暴漏了身份,又不能按时支付上家的毒资,四处筹钱的过程中,被云南卖家派出的杀手“灭口”。而此时,离他回国不过一年多而已。有些人“玩一把”之前未曾想到风险;“玩不转”了未曾想到收手;“玩砸”了未曾想悔过自新;“玩完了”万念俱灰之际才想到悔不当初。至于冯军属于哪一类,王浩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秋风里,“福寿园”墓地,万物萧瑟,哀草枯黄,松柏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一瓶单一麦芽威士忌,坎贝尔敦“云顶”酒厂的“尤物”,冯军生前的“最爱”。王浩转身留下了酒,还有那把木吉他------“愿你在天堂里欢唱,我年轻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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