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碎影
本帖最后由 wxmang 于 2012-2-20 11:16 编辑最近出差,经过的地方很像我40年前生活过的地方,又经常闻到熟悉的野草香味。也经常在驻地的阳台上看到夕阳西下时旷野的袅袅炊烟,这些都不断勾起我的思绪,往往会不经意间回忆起一些童年的片段或碎影,常常激动得不能自持,以致经常心神恍惚。
我试图把一些记忆深处的东西记录下来。可是当我开始动笔时,发现毕竟时间太久了,已经力不从心。
看来时间最终会湮灭掉我们所有记忆,除了悲伤,我们束手无策。
一、细儿和小黑
42年前(1969年冬天),我们被遣送下放的这个寨子是仡佬族为主的,只有一个家族。寨子有96户人家,500来口。
就像有人用一个巨大的圆勺在一个坡度极大的大山上挖了一个坑,寨子就坐落在这个坑里。我形容是挂在悬崖上的山寨。寨子周围有很多梯田,梯田上面是田土,然后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遍布到处的丛莽荆棘。植被十分好。
寨子每一家的房子都是典型的吊脚楼,掩映在房前屋后的高大慈竹林中。在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粉红的桃花、淡白的梨花、浅粉的杏花和纯白的李花,就像云一样弥漫在寨子周围,房屋周围。向远山望去,整座山上都像被雪覆盖一样。再过半个月,就是漫山遍野半透明、粉红色的桐花。然后就是漫山遍野的鹅黄色的新芽绽放,深紫色的树苔茂密。
寨子山脚下的小河沟水边是青素和白芷,开着蓝色和黄色的小花,就像屈原在《九歌。湘夫人》中写的一样:沅有芷兮澧有兰。
在这里的几年,我一直觉得是我人生最清丽、明亮和轻快的时光,也是性格塑造成型的时光。
细儿是寨子里辈分最高的寨老雷公公(我取的外号。因为说话嗓门大得象打雷,长得又很凶)的幺女,当时只有11岁。
细儿由于辈分高,叫我母亲为姐姐,所以尽管只比我大3岁多(当时我7岁多),我得叫她??。
可是我从来不叫。大人在面前时,就用那个或喂,大人不在时,就直接叫细儿。不过她不在乎叫什么,喜欢带我们一起疯。
当然我们辈分不是最低的,在寨子里还有辈分比我们低两辈的家伙。
小黑是一条四肢极其粗壮,胸肌发达的纯黑色追山狗(猎狗),没有一根杂毛,眼睛炯炯有神。它是细儿的贴身保镖兼跟班。
小黑是条缩头狗,按照今天话说就是有点腹黑。例如有一年县里面下来几个干部,到寨子里查看我父母是否老老实实,有没有乱说乱动。当时我们还住在细儿家的厢房里。所以这些干部就在细儿家灶房的火塘边(火塘就是在地上用石板围一个浅坑,烧着树根,其中有一个铁的三脚架,上面放一个圆形的铁鼎罐,平时熬茶,过年炖豌豆腊猪脚。一般火塘的热灰堆里会埋一圈土豆或红薯,待到外皮焦黄时挖出来,撕掉皮,非常馋人)与雷公公喝炼茶(把干岩茶叶放在一个铁鼎罐中反复熬煮,直到成为墨汁一样的黑色,小孩子一喝就醉,就像喝醉酒一样呕吐),而寨子里的队长是雷公公的上门女婿,在一边作陪。
我们一帮小孩子就在门口围观。这时小黑就像特种兵一样,从灶房的后门悄悄潜入,慢慢匍匐到某个倒霉干部的凳子底下,对准小腿,用足力气,吭哧就是一口,然后象武林高手一样,一击必中后,迅速飘然撤退到院子里的路口,口中发出一种受委屈或被人打的持续哀鸣:奥挠挠,奥挠挠。。。。。。。
好在当时我母亲是赤脚医生,而在当地,处理狗咬伤是赤脚医生的主要工作之一,所以家里设备药品齐全,很快打针,包扎处理好。不过我母亲在清创时,用镊子夹住棉条在四个肉洞中来回拉扯,痛得这个干部死去活来。我估计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来这个寨子了。
细儿明眸皓齿,齿白唇红,眼睛乱转,经常穿一身阴丹士林斜襟衣裤,袖口,裤脚都绣着宽宽的滚边(基本是些红色黑色丝线绣的几何图案),头上用一丈长的白布包一个头帕,脚上是一双青布鞋,不过她喜欢打赤脚,布鞋一般让小黑这个跟班用嘴提着。
她经常带我们到寨子里人家去打秋风。当地习俗是如果请匠人做工,例如为女儿准备嫁妆打家具,或者为儿子准备弹棉花,或者请石匠打磨盘等等,都会在下午3、4点钟吃一顿比较好的少午。一般都有蒸腊肉,蒸鸡蛋,油茶,油炸粑,甚至鸡鱼。细儿一般消息灵通,知道寨子里那家在做什么,到时就带找我们几个,到人家去,一般人家看到孩子们来了,都会很客气,辈分比细儿低的,就会叫:老辈子来了,吃点东西吧。我们就毫不客气进去吃点。辈分与她相等的,就会说:细妹来了,吃点东西吧。我们就会稍微客气一下,再进去。其实一般就是每人吃几块腊肉,带走几个油炸粑而已。
小黑对我们也很有用。首先是侦察兵。寨子里有许多鸡喜欢上山在草丛中生蛋。这是让小黑去找,找到后就会叫,每窝蛋10个,8个不等,我们会给鸡留一个做窝,不然下次她们就不来下了。蛋拿出来有两种吃法,一种是拣些枯树枝生堆火,把鸡蛋一边敲个小洞,然后把蛋立在火堆旁边的土里,直到烧熟,蛋白从小洞里鼓出来就可以了。例外一种就是回家拿个瓦罐,放上水,架在柴火上煮鸡蛋。当然鸡蛋也会平均分配给小黑一份。
小黑第二项工作就是开路先锋。那时公社文艺宣传队经常要巡回放映样板戏和新闻简报。但是他们只在山下的李成沟放,因为无法把发电机和电影机背上山来(我去山寨也是寨子里的哥哥们用背篼背上去的)。去李成沟看电影,就必须经过马家屋基,他家有一条巨型的灰白色的四眼狗,凶狠无比,敢跟大人对打,而且经常追路过的人几百米。我们一般先让小黑去把这条四眼狗咬跑,然后就畅通无阻通过敌人封锁区。
那时看电影对山寨孩子们是最大节日。有一次放《沙家浜》,电影机坏了,只有图像没有声音,大家仍然兴高采烈的看完才点火把爬大山回家。这次的新闻简报里面有花样滑冰镜头,非常震撼,我是第一次见到在冰上人可以旋转。这个镜头至今难忘。
细儿另外一个喜欢的事情就是带着小黑和我们几个小孩去赶场。寨子周围有两个公社,大概都在20里山路远。一个是逢五赶场(初五,十五,二十五),一个是逢十赶场。
我们一般吃过早饭,上午8点钟开始走,路上带几个荞麦粑或玉米粑当午饭,一般要走2个多小时,在11点左右到。
赶场我最喜欢干的事情一个是看弹棉花的工匠做被子,另外就是看铁匠打铁,打锄头,斧头之类农具,尤其喜欢看翻砂铸造铧犁,一般总要等散场后才走。
细儿赶场的一个重要事情是羞小女婿或小媳妇。
当地实行娃娃亲制度,男女小孩在9岁到11岁左右就要定亲,定亲的对象基本固定在妈妈或婶娘或伯母的寨子里,也实行亲上加亲的姑表婚(甥女多为舅舅的儿媳,也有舅舅家女儿嫁到姑姑家为媳的)。一般18,19岁接亲完婚,20来岁就为人父和人母了。
所以一到山脚下公社赶场天,山寨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就会刻意打扮得干净清爽,成群结队的去赶场,看情郎或情妹。
第一个程序一般是在赶场场口买卖猪牛羊的大坝子周围按不同寨子,不同性别分成若干小团伙,一群人会鼓噪着向另外一群中的情郎或情妹(实际是未婚关系)喊话,一般就是喊对方情人的名字,这时对面的当事人就会羞红脸,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而团伙里的当事人就会装出哀求的样子恳求大家不要在喊了。这就算接上头了。
然后两个团伙就会把分别把两位推出来,鼓励他们在坝子中见面,这时一般女的都会羞红脸飞也似的逃走,然后大家又哈哈大笑。
第三步是到小摊子上捣乱。(一般赶场的姐姐们都会摆个小摊子卖点东西以遮人耳目,好似乎向大家说明:我不是来看情郎的,是来卖东西的)。一般主要是向过往长途客车的旅客卖水果(李子,枣子,柚子,橘子,茶柔,猕猴桃,棠果,牛奶咪,红籽等等),卖的方法很奇特,除了柚子是一毛钱一个外,其他都是一毛钱一升(一个梯形木质盒子,象缩小的斗),随便你自己装,你能装多少就是多少。有的人能够耐心的装高出边缘好几寸高。也有一些姐姐固定是卖魔芋豆腐,实际就是把大块魔芋豆腐切小,放上姜蒜水和推海椒(一种发酵的酸辣椒酱)。这时情郎就会跑到摊子上买水果或吃魔芋豆腐,我们一帮小孩子就会在傍边齐声高喊:小女婿或那个家伙的名字。这时一般这个家伙就会给我们一毛钱,然后落荒而逃。这时那个姐姐也会红着脸,笑嘻嘻的说:去去。
我们就用这一毛钱去买根甘蔗,一人一节,然后再去找捣乱对象。
2、七香姐姐出嫁
夏天的时候,我们一帮男孩子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寨子下面的小河沟抓七星鱼(身上有七条彩虹一样的鱼)。
有两种办法,一是到山上砍马桑树的枝条,用石臼捣成糊状,用碗装着倒进小河沟,半天后各自大鱼小鱼就都全部翻肚子起来了。但是这种办法大人不允许干,发现就要挨骂。
一般采用第二种办法:水利工程法。首先是找到七星鱼栖身的水边岩洞,然后用撮箕把田里面的泥巴运来围住洞口,形成一个小围堰,再用一个巨大的葫芦瓢把围堰里面的水淘干,鱼就自然出来了。
七星鱼是无鳞鱼,我们的吃法是开膛破肚洗净,然后找一个嫩南瓜,从瓜蒂处开一个小洞,用小勺掏干净瓜瓤,把4、5条七星鱼放入,再放入一点盐和一勺猪油,上笼蒸熟,就是一个美味无比的南瓜盅。
这天早上,太阳刚出来,我们一帮小孩脱得精光,正在进行这种艰苦的水利工程。细儿带着小黑跟班飞也似的跑来:七香的接亲人来了,快点去抢火炮。
大家一听,立即纷纷上岸穿衣,向七香家飞奔。
半路上,七香的妹妹竹桃跑得气喘吁吁,过来通风报信,还用她的小围裙包来一些五彩糯米饼,麻杆糖(实际就是麦芽糖沾上白芝麻),油炸粑(实际就是豆沙汤圆油炸一下)等等分给我们吃。
等我们赶到竹桃家堂屋门口,我母亲正在进行指挥控制协调工作(七香姐姐是她的干女儿,自然必须出面组织),看见我们这几个从头到脚都是泥巴,眉目恍惚的泥猴,大怒:快去水井洗干净。
南方山地水井与北方的竖井不同,它象一个小型游泳池,我等直接跳入水井,一通搅合,就立即焕然一新。由于水井水量大,不用半小时又会干净清澈。
等我们洗剥干净,赶到现场,已经开始放迎亲火炮。
有一个大的炮仗没有炸,我一个箭步窜上去按住,悲剧立即发生了,火炮“梆”的一声就把我嘣到供桌底下去了,手掌痛彻心扉,在供桌底下痛得满地打滚。好在是农村土制火药,不然手掌都得炸飞。
当我痛得昏天黑地的从供桌下钻出来时,正碰到七香姐姐在堂屋哭嫁,看见我,一把抓住,就开始哭:
弟弟呀,我走了你要听话呀。。。。。。
她已经哭了3天了,眼睛肿的像个桃子,满面泪痕,声音嘶哑,苍凉,悲惨,哀伤,我一时激动也开始哭,结果一帮孩子哭成一片,不可收拾。最后还是我母亲来把我们带走了。
那种凄凉和哀伤的哭唱至今一直萦绕在我心头,只要一想起,心口就隐隐作痛。
然后就是吃离家饭(八大碗蒸菜),然后又是放起身火炮,又是进行最后告别哭唱,最后就是七香姐姐把住门枋不肯松手,大哭:娘娘呀,弟弟呀,我不走呀。
这时我们一伙孩子已经哭成一锅粥。
这时媒人上来强掰开七香姐姐的手,哭声更大了,我拿起一根扁担冲上去就给媒人一棒,这时其他孩子也纷纷抄起家伙要开打,小黑也奋勇上前开咬。这时一帮大人把我们抱住,开始大声呵斥阻止。
这时我已经完全发狂了,声嘶力竭的哭喊: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接亲的人终于把新娘弄出门去了,一帮伴嫁的姐姐打着伞跟着走了。
等大人把我们松开,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一直追到寨子跟李成沟分界的山梁上,看到接亲队伍远远的消失在山脚的松树林中。大家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噙泪水,默默不语。
过了好久,有人提议去烧田鼠,大家又才慢慢恢复生气。
四天后七香姐姐与伴嫁的姐姐们一起回门,但是不再跟我们打闹嬉戏了。以后再也没见过。
40年了,七香姐姐应该早已经儿孙满堂了,过得还好吧?
下面我来介绍一下当地婚俗。
首先是说亲。说亲要先请一媒人(一般是双方都熟悉的)带着男方生辰八字,提公鸡1只、酒3斤去女方家。女方父母以酒饭相待.并以女方八字与男方八字相对,如双方八字不相克,就可以开始讨论订亲。
定亲成功后,男方就要让媒人带着衣,袜、肉、糖、盐、茶等物,分成12包作为订亲礼送去。此后,每逢女方家老人过生日或患病时。男方家长就要携肉、糖等食物前往探望,称为行走。
待男女成年后,男方家长就要请人抬着礼物12封加上糯米粑2盆、米1盆放置女家神龛前桌上,放鞭炮,烧香纸供祖,谓之装香。
逢双月,择定婚期,请亲族携带酒、肉、香纸、鞭炮及礼钱(象征性的,很少)交给女方父母,告知婚期,这是报日子。
过门前一个月,同村寨的同辈姑娘自愿到未婚新娘家做姐妹,与新娘日夜相伴,帮她做新鞋,缝嫁衣,备妆奁。结婚时要送新娘到婆家。
出嫁前三五天便开始哭嫁。
接亲时新郎不亲迎,由新郎亲属、媒人等数十人抬着礼物、敲锣鼓、吹唢呐、放鞭炮前往接亲,新娘家则盛情款待,留宿一夜。家族哥哥会把新娘背到堂屋中坐下,然后10来个家族女子围唱伴嫁歌,要唱数小时,媒人分给唱歌者每人几颗针作为酬谢,然后家族哥哥再把新娘背回卧室。背着行走时,有家族姐姐在新娘头上打伞,使之不见天地。
次日清晨,吃分离饭,家族哥哥又背新娘出来。新娘出嫁时,要由家族姐姐妹妹们撑着伞与迎亲队伍一起伴送步行到婆家。
迎亲队伍有两人持大砍刀开路,一干人等打着彩旗和各色花纸伞簇拥新娘,途中鸣号放炮,吹吹打打。
至新郎家门前,新郎寨子里的端公捉雄鸡一只,酒一杯对着新娘撒米念咒,两位福寿双全老妇于鞭炮声中扶新娘,新娘上打伞,下垫升入堂,向神龛作一揖即引人卧室(与汉族不同,不拜堂)。
婚礼宴席要分三台,即要连续吃三道不同的席。第一台是茶席,只吃清茶、油炸食品及干鲜果品。第二台是酒席,要喝白酒,吃各种凉拌拼盘。第三台是正席,必须有八大碗蒸菜。饮酒时有专门唱打闹歌的歌手助兴。(参看遵义名小吃5仡佬三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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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新娘出至堂屋拜祖、拜公婆、至亲与媒人,而后复入卧室。夜间筵席上摆有猪腰、猪肝等物,由有威望的家族长老于席间讲授夫妻和睦相处、孝敬公婆、友爱姑叔、应对礼节并注意勤劳等礼节,至此婚礼即告结束。
第二天新娘要重新梳妆打扮,然后到寨中宽敞处让大家欣赏、逗笑,以便融入新的家族。
第四天新娘在送亲的姐妹陪同下返回娘家,在娘家小住数日后,由新郎接回。
嫁妆是在定亲后就开始请匠人做,主要是全套家具。有很多浮雕花鸟虫鱼。但是木材不高级,大多是杉木或榉木。而且颜色全部是红色。嫁妆也不是在出嫁的喜日里带到婆家的,而是在生下头胎小孩满月后,才由娘家把嫁妆送到夫家。
这个婚俗比较让人鼻子酸的有几点:
首先就是把门枋。就是新娘离家出嫁时,双手紧紧地拉着门枋表示不肯离去。这时候,媒人就要过来强行拉开新娘的双手,牵着新娘离开娘家。新娘这时就会死不松手,哭天喊地,凄厉无比。这时我们这些小孩心里都不好受,甚至会让小黑上去咬媒人,一群人拿棒棒打媒人(当然大人要严厉呵斥)。
第二是哭嫁。新娘出嫁前要放声号哭,唱“哭嫁歌”(她们从15岁开始就要向母亲学习唱)。哭嫁实在是悲惨无比,让人心脏难以接受。
此外出嫁前还要乘人“不备”而“逃跑”,让娘家婶娘嫂子等把她找回来。离娘家出嫁前要拜别娘家祖宗,姑娘的父亲要解开她衣领边的扣袢,表示出嫁了的闺女已不是本家氏族的成员而加入夫家氏族中去了。
3、老冉的葬礼
有一年冬天早上,非常阴冷,我和弟弟赖在被窝里不起来。这时细儿带着小黑来了,把冰冷的双手伸进被窝一通搅合,然后把被子一掀,说:老冉死了,我们赶快去抢火炮。
老冉是寨子里唯一的地主婆,是外面嫁过来的,娘家姓冉。老冉的丈夫早就死了,与侄儿一大家住在一个大宅子里。
我们赶到时,落气火炮已经放过了。正在移灵。
寨子里的风俗是人落气后,要立即从床上移尸板上(两根长条凳上放一门板),停于堂屋右侧地上。理直手脚,抚闭眼睑,以白皮纸掩面。然后在灵前焚香点脚灯,烧落气钱,鸣放火炮,告讯四邻。并派遣专人遍告远亲:走到人家面前,跪下,叩头,然后走人。
亡者先是头朝外脚朝内停放(更衣后才脚朝外停放),身上盖着白底红面的“老被”。老被是特制的,白布为底,红布为面,内夹一层薄棉,长约5尺,宽约3尺。
我们在傍边看完尸体安置,又到院子里与其他孩子大闹一会,老冉的侄子家的孩子这时成为核心,特别兴奋,不断互相补充,完善介绍内幕消息:老冉怎么跟他们娘娘吵架的,怎么被气死的等等。
这时其他寨子里的大人陆续赶来,开始在后面竹林里砍竹子搭席棚。嫌我们碍事,把我们赶走了。
回家正在吃饭(农村吃两顿,上午在10点左右,下午在5点左右),细儿又带着小黑来了:快点吃,“我晓得”家的马下小马了。
我们一听,立即开拔。
“我晓得”是端公伯伯的老婆,每句话都是以我晓得开场。
端公伯伯解放前当过兵,在广西打过日本人。后来回家继承父亲端公事业。端公是一个寨子的音乐家,诗人,兽医,人医(我母亲到来之前),心理医生,天文学家,农学家,工程师等等一切知识工作的领导者,更是大家与神灵和祖宗交流的媒介。
端公伯伯家只有四个女儿,所以一直在与我母亲商量,让我继承端公业务。
“我晓得”由于没有生过男孩,所以特别喜欢我们兄弟,只要去,必有吃的招待。所以我们也喜欢去。再说他家最小的女儿也是我母亲干女儿,经常到我家干活。
赶到“我晓得”家,母马已经生完了,小马驹正在站着吃奶。这时细儿老气横秋的说:你家马圈太小了。
“我晓得”立即回应:细妹,这个小马已经卖给别人了。
端公伯伯现在除了业余兼职寨子的精神领袖外,主要工作是给公社供销社运货到更边远的山寨,相当于马帮。
“我晓得”看我们来了,开始给我们做茶汤。
茶汤做法是先在铁锅中放入猪油,待冒烟后,炒茶叶和花椒叶,不能炒焦炒糊,然后起锅,再放入芝麻、大米、黄豆,将其炒黄但不能炒糊,然后放入炒好的茶叶和花椒叶,放入一点水,放点盐,用木瓢背在锅内来回使劲的磨(ea茶),下面用文火煮,不断加水,直到磨成稠糊状,加水烧开即可。
“我晓得”喜欢我们,一般还会给我们加油炸花生,荷包蛋,油炸粑,麻饼等等。有时甚至煮芝麻富油汤圆在里面。
我们一边吃茶,一边闲谈。这时老冉家的侄子来请端公伯伯去主持工作。我们也想走。“我晓得”忙说:不急不急,晚上才开始唱歌,现在去没意思。你们干脆吃了夜饭再去。
本来我们都块出门了,“我晓得”立即加了给力的一句:我家夜饭吃绿豆粉(参考遵义名小吃6凤冈干馏绿豆粉),我们立即停止脚步,又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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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在“我晓得”家吃完夜饭,赶到老冉家时,端公伯伯已经开始准备做法事了:就是在一个大桌子上用红墨汁在黄纸上写各种符。
我们一进门,老冉家侄子的大儿子就给我们一人一块“孝帕”:白土布,长 5尺宽1尺。一般人大都包在头上,所以整个灵堂显得一派白色。(包括送礼的、治丧的、唱孝歌的、做厨的等,都要发孝帕布)。
端公首先要指导几个老年妇女给死者穿洗(至亲要回避),一般穿七层衣服或九层衣服(都是生前就预备好的)。然后入棺。
当地的习俗是人年过60岁后,就要自备棺材,一般用两人环抱的?子树来做。做好后,每年端午要上一次红色的土漆,所以如果在70、80岁才去世,棺材上的土漆就非常厚了,防潮防腐能力就很强了。而棺材内部是用融化的松香来覆盖,最后接缝处也是松香密封。
备用棺材平时都放在柴房的梁上,人死后才取下来,用干布擦干净灰尘,非常明亮照人,红彤彤。棺材放在搭好的席棚里面,小头冲堂屋香火牌,大头冲大门,用两根长凳支撑。
棺材脚处的地下要点油灯(一般是桐油灯),好为灵魂照路。
尸体入棺后棺木半盖,以便瞻仰遗容。
这时寨子里的亲友都要拿块布(一般是自家做的印花床,有钱人家或关系好的可能用丝绸被面或机制床单)当成挽幛,上面用针线缝上挽联(内容都是端公伯伯书写的,大家随机拿一对缝上就行),一包在火纸(黄色的极为粗糙的竹浆纸)上用特殊模具打出银元模样的纸钱,以及土造火炮前往吊香。
停灵的这三四天夜里(停灵多长时间主要看在外地的亲属是否及时赶到),至亲围棺哭泣,守灵(白天则十分冷清,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妇女在灵棚里坐着聊天,添添灯油,烧烧纸钱,上上香,孩子们在棺材周围跑跑,壮劳力都要去干农活)。吊丧者要留在灵堂外面守夜。
我觉得最有特色的还是哭灵。与土家族围绕着尸体边舞边唱撒叶儿荷不同,他们是围坐在尸体前面的供桌边,腔调也没有撒叶儿荷悲壮高亢,而是相对忧伤和深沉。词曲都是现编现唱,大多是回忆与死者生前往来的一些事情,而且经常是4,5个人对唱,一唱一和,一人一句。这个仪式要持续3、4天。
另外,还得请寨子里的专业哭唱队伍来哭灵,唱孝歌。唱孝歌是击鼓而歌。
这里每个寨子都有自己的业余歌班,每个班子五六人、十来人不等,自由组合,只要丧家相请,随叫随到(免费服务)。同时其他人随时可以参加唱歌,协助守灵。
老冉的灵堂设于堂屋门口的席棚之中,院子里再用竹席架起帐棚,设为歌堂。歌堂里点了许多煤油灯和蜡烛,比较灯火辉煌摇曳,由于是冬天,木炭火也很旺,桌子上炼茶和叶子烟都有,也有自家酿造的土包谷酒,随便歌手取用。
歌手们围着一面大鼓而坐,四周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领歌的(这是一位平时声音很像女声的老头,辈分比我还低)先敲三下鼓,然后用一种奇特的尖声尖气的韵白说话,歌班的其他人随声附和。至于内容根本听不懂。
接着拖长了声腔,用一种裂帛状的,声若行云的高腔开始唱接亡灵。此时孝子一家都得跪在灵前,放声大哭。每当唱到“烧张纸、化张钱”的时候,孝家安排有专人负责在一旁烧化纸钱。
这套仪式要持续好长时间,才能将亡灵接到灵堂归位。
接亡之后才开始正式唱孝歌,通宵达旦地唱,天明离去。(我们一般只能听一会就得回家睡觉)
这种孝歌的形式简单而又特别,鼓声一停,有人先打一个“呵火”,表示要唱歌或接歌唱了,跟着拖长声腔唱两句歌词,击鼓作为过渡,之后唱正文,然后收腔。
一般是“呵火火!。。。。。。。”这时就要击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然后再唱,然后再击鼓。
唱孝歌一般靠口传心授,死记硬背。
孝歌很复杂,既有庄重的悼念歌、劝孝歌、报恩歌、劝善歌、唱古人等,也有一些以取悦听众、相互夸口,攻击的笑讽歌,十八扯、乱接头,以及一些即兴编唱的小段子。歌词大都是方言土语,而且很幽默,围观者经常哄堂大笑。
下半夜听歌的人少了,这时才唱一些庄重的悼念歌和传本歌。
如果停丧三天,那么第三天将明时,歌班要唱撤歌楼、送亡登仙等仪式歌,然后鼓声雷鸣宣告结束。
另外一个重要的仪式就是男女围尸跳跃,盖灯打绕棺。
当尸体入了棺,亲属瞻仰完仪容后(一般在停灵2天左右),木板封盖之后,灵柩放置在灵堂中央(苗族是横放,汉族是头顶香火牌,脚冲大门,仡佬族是脚冲香火牌,头冲大门)。
端公伯伯先在棺上摆设十二殿阎君牌位,并摆设油灯、符纸、茶、果品等等,又在棺木四角插上东青、南赤、西白、北黑以及中黄五方之位。
这时所有的孝子贤孙都要到场,身穿白色的孝衣孝鞋。孝帕布封住头顶,颈后用麻线捆住,长长地拖于身后;头上还要用篾箍固定着,箍上吊着三四个棉球悬于额前面颊。
绕棺之前先要站好队,孝子中的长子手端灵牌,次子手执引魂幡,其余孝男孝女、紧随其后。端公伯伯先手敲铙钹,叮当乱响一阵,就开始念起了长串的赞叹词。叹完后火化疏文符纸,开始绕棺。
绕棺时端公伯伯走在前面,手敲铙钹,边敲边唱边舞蹈。旁边是寨子里的其他助阵的人,有人吹牛角,有人击小锣,有人打铜锣、有人摇铃当等等。端公后面是手持灵牌、引魂幡的孝子以及孝孙、孝女们,队伍拉得很长,时舞时停。端公伯伯边唱边舞。
舞蹈动作极为奇特。跟在后面的孝子、孝孙、孝女们也摩仿他的舞姿在跳。由于舞者动作变形,各舞各的,千奇百怪,围观者哄堂大笑。这种游戏要持续半夜。
实际上他们对生命和死亡的看法非常洒脱,除了是因为仇家所害比较悲壮外,一般丧事都很轻松。仇家所害的情况以前比较严重,讲究不报仇不收尸,所以基本上丧葬礼就是复仇誓师礼,有时直接就出发去打冤家了。结果带来更大的伤亡。一个家族男人死光,女人报仇。不过解放后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了。
绕棺之后是散花。端公伯伯将预先剪好的若干白色和彩色纸屑,一把一把撒向棺木,边撒边念散花词……。
散花完毕,盖灯收场。
然后是出殡。
他们下葬不买山,送葬不丢买路钱(这与汉族不同,汉族出殡必须一路撒纸钱。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当地主人)。
出殡前面是四灵轿和旺山钱。
灵轿是篾编纸糊呈宫殿形,顶部飞檐翘阁,正面开三门,中供亡人灵位,两旁置纸人:金童、玉女,纸扎金山银山。出殡时由二人抬着行走,安葬后由亲子护送回家供奉。
旺山钱高约丈余,一尺左右的篾圈十余个,并用鲜红色或黄色的铜钱形纸条密密扎扎在上下连接,其中用一根长竹竿支撑,上有宝盖,通身形如长龙,出殡时由一人扛着行进导前,安葬后火化。
一般是16个强劳力负责抬灵柩上山。出殡时,有专人负责扛旺山钱、火焰包、抬灵轿、举挽幛(每人举一幅),敲锣钹。女婿腰缠白布(腰孝),未婚女婿的腰孝则是红布,负责扶灵柩安全抬着走,其子女儿媳及孙辈皆穿重孝服装(孙子辈在头戴的孝帕上贴红纸圆饼,以示区别),由旁人搀扶着走在灵柩之后,边走边哭。后面则跟着很多送葬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评论老冉家的侄媳妇不孝顺之类。
寨子里最早都是崖葬,就是在能够遮风避雨悬崖上打两根木桩,然后从山顶把棺材用竹缆吊下去放在木桩上。后来寨子周围合适的悬崖都摆满棺材后,就开始穴葬,就是在寨子后面营盘上(这是寨子为了对抗土匪在山顶上用石头修的一个寨堡)背面的白岩洞里放棺材。一段时间以后,白岩洞里面棺材也摆满了,就开始实行土葬。凶死的人实行竖穴葬(棺材大头朝天,相当于尸体站在墓穴中,头顶天,寓意升天),寿终正寝的才采用石板墓。
老冉是在活着时候就建好了墓穴。当地叫生基坟。墓穴用石板砌成,刻饰花卉鸟兽,人物故事,楹联墓志。
棺材一般用大木做成,一律漆成朱红色。棺入墓穴,以布幔遮四周及顶,开棺盖,孝子整理死者穿戴,这时孝子贤孙要一起大哭,然后盖棺,然后端公念经,完毕后以石板盖顶,灰浆封死,以后就再也不打开了。孝子第一把添土掩埋,然后就大哭奔回家,一路呼唤亡灵称呼,这好像是在招魂。而其他参与送葬的都要留下来,参与垒坟,封土。
安葬完毕后,孝子会请全寨子人吃一顿豆浆稀饭(黄豆浆煮大米),下饭菜一般不丰盛(家庭条件好的,会有腊肉,鸡鱼之类,家庭条件差的,就只有炒黄豆,炒鸡蛋之类,不过大家都不会在意)。
坟墓不立墓碑,只在坟前栽一棵树,例如松树、柏树、桂花树或黄杨树。
墓葬朝向与汉人不同,汉人一般墓葬以头枕山峰,脚朝山脚为顺。他们墓葬则相反,脚登山,头枕空。所以,俗称仡佬族墓葬为“倒埋”。贵州说法是“横苗倒仡佬”
安葬以后,端公伯伯每天还要去老冉住的地方念次经,直到回煞(头七)。
头七仪式很奇怪,要在大门外放一床圈起来竖着放的竹席,从大门口到老冉的卧室一路上地面都要放上桐油灯(估计是给亡灵领航),具端公伯伯说,回煞以后,亡灵才能去天堂。所以要念经,要祭祖,请他们照料。(我当时很奇怪:祖宗都在天堂呆着,多热闹,那挺好的,为什么还怕死呢?)
至此葬礼才算结束。
4、斜眼孃孃
细儿的大姐眼睛有点问题,看人总是斜着眼睛,所以我们叫她斜眼孃孃。本来她已经嫁到外面去了,结果丈夫因病去世了,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到寨子。
相比起来,他们比汉族男女更平等一点。例如汉族观念是:嫁出门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娶个老婆是匹马,任我骑来任我打。在这里你想欺负老婆门都没有,先不说娘家会找你算账,有时媳妇受了委屈,可以回家带兵来把夫家满门抄斩,鸡犬不留。那种剽悍是汉族想象不到的。
而且还有一个特殊风俗,女孩在夫家去世后,娘家是要上门问罪的(甚至40、50岁都还会),一旦说不清楚死亡原因,可能当场就血溅五步。因为这种情况,解放前血洗整个夫家家族的例子也有。
以前在中科院时,我的一帮哥们特羡慕找个花腰老婆的人,当我把上述风俗一讲,所有人都不吭气了。
相比起来,汉族是比较猥琐的,总是在委屈求全,不如他们刚烈(当然也可能是汉族因此强大的原因:以柔克刚)。不如他们对生命、对死亡那么坦诚。例如解放前,因为寨子之间械斗,一家男人死光了,这家女人不会流一滴眼泪,而会把尸体停在堂屋,脸上盖上白纸,脚下点上油灯,然后背上砍刀,拿上火枪去报仇。习俗是不报仇,不收尸。报完仇后,就会哭得昏天黑地,连续哭三天不下灵堂。这种敢爱敢恨的感情汉族已经没有了。
斜眼孃孃后来又招了一个上门女婿,据说年龄比她还小,是个孤儿,在铁道兵当过排长。后来公社就让这个上门女婿当生产队长了。所以我们叫他队长。
斜眼孃孃的儿子叫代贵,比细儿大两岁,很有力气,也很听话,但是他要放牛打猪草,不能经常跟我们一起玩。偶尔来玩一次,就帮我们干力气活,例如砍柴,上枇杷树或柚子树摘果子,或者帮忙到地里挖土豆或红薯。
有一天,我们到他家去疯,发现队长的猎枪,大家想玩,但是实在太重了,端不起来。代贵就把枪抗在肩头,我在后面做瞄准状,后来又把击锤搬起来,结果没想到是放了底火的,一扣扳机,“轰”的一声,把房间内的天花板打了一个黑色的洞,吓得我们落荒而逃。
结果代贵又被队长暴锤一顿。第二天跑来给我们展示身上的青紫伤痕,恶狠狠的说:老子哪天要杀了这个私儿。
无疑斜眼??的再婚生活不幸福。因为好几次出现鬼上身的情况。一次是半夜她突然跑到祖坟山去哭叫,把祖宗的名字一个个喊出来,在里面模仿这个寨子的祖宗说话,那种凄厉的怪叫非常的恐怖,整个寨子都能够听到。
祖坟山里面有很多几人合抱的柏香,皂角,水杉,枫香古树,枯枝落叶积了几尺后,走到上面软绵绵的,一股木耳味道。悬崖上有很多棺材,山洞里也有很多棺材,白天都阴森恐怖,凉气袭人,连我们这种调皮蛋人少的话,白天都不敢进去。
寨子里每次一有人鬼上身进祖坟山,寨子里面的男人都会吓坏,都会用火枪往里面打。
这次我母亲听到后冲出来,大声说:不要打枪,要打死人的。然后回家拿了一支大号针筒,灌满普鲁卡因,单独进入林子,一会那种恐怖的哀号就停止了,走出来让他们跟随她进入拖人,回家,休息。
按我母亲说法鬼上身就是癔病发作。
后来我看到一篇文章,讲妇女癔病从生理学角度是大脑局部损伤,从发病特点来看,在巫鬼文化地区全部体现为被祖宗上身,发病原因就是性压抑。那些妇女因为性压抑产生癔病,不是因为男人的性能力不足,而是男人移情别恋。男人可以乱搞外族女人(搞本族是要挨打的),而女人结婚后便必须从一而终。
例如我就见过其他寨子的人追杀偷情的女人到我们寨子。好像对她的情人比较宽容,打一顿就放了。对这个女人,大约也就3、40岁,却是视为寨子的耻辱,五花大绑抓回。当时那女人面如土灰,一言不发。
她的情人被打得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直到追兵走远,他的同伴才悄悄从躲藏处出来把他救走(这些勾引人家妇女的大多是游方郎中或匠人)。
抓回去,解放前女的一般都要吊死。
而且当时我们这个寨子的全部男人是帮忙抓人的----持刀携枪,漫山遍野的到处寻找,几十条追山狗也赶上山,吼叫声震耳欲聋,山野回应,就像围猎。那种情景实在恐怖。
自从能够“驱鬼”后,我母亲在这个寨子及周围百里的寨子的声望就像大巫师一样:他们相信她可以与鬼神对话。从此周围的寨子都来看病。当时看病不收钱,只需要定期到公社医院去按规定领药品和器材(我母亲是学医的,后来去当语文老师纯属不务正业)。
而这些被医治好的人或者把自己的孩子给她做干女儿、干儿子(初步回忆在本寨子里有17、18个,外面寨子的更多),或者成为坚定的护卫者。从此就奠定了她在当地的领导地位(如果是古代,肯定就是一个部落首领的诞生)。
本来我母亲和弟弟一直是非农业户口,吃商品粮,不应该享受农村待遇,但是寨子里还是按4口人给我们分配自留地,每人两亩,共计8亩山地。另外还有一片自留山,用于烧柴。我们种了菜籽,玉米,土豆,红薯,荞麦,豌豆,甘蔗以及各种蔬菜。
这样我们在农村期间菜籽油一直不短缺,其他作物收成也还可以。当时自留地的农活主要靠成年的干女儿或干儿子帮助干。我父亲的兴趣在改良土壤试验和通过他以前的朋友引进高产作物种子。(我们离开时大约给当地引进了10几种新种子,包括油菜,棉花,甘蔗,西红柿等等)
干女儿和干儿子们来我家,有的要走10多里山路。他们除了来帮忙干活外,还经常送菜。逢年过节要送腊肉、鸡、自家熬的土糖、自家做的土酒等等。所以我们下乡生活并不很痛苦。
我母亲不干农活,就是到周围寨子看病,接生。这可是作了大好事,因为山寨没有现代医疗知识,产后感染极多(所谓产后风),产妇死亡率极高。而他们又不信任汉人医生去碰自己的老婆。我母亲有这种威望,又受过正规医疗教育,不但挽救了一些母子的生命,更多的是用正规的消毒手段和技术,避免了许多产后感染。所以她的威信极高。
有一次母亲的一个干女儿生孩子,她去接生,我们跟着去。在院坝里听到那个姐姐用声嘶力竭的惨叫,凄厉的喊了好长时间的娘娘,使我我感到一种天昏地暗,山摇地动的压力和恐惧。后来我母亲接生出来,全身湿透,筋疲力尽的说了一句对我终身影响的话:女人可怜呐,生娃儿就是在过鬼门关。
前几年我弟弟再到当地去,所有人怀念的都是我母亲,她在当地人心中仍然是那么崇高。我估计历史上的大巫师或部落酋长就是这么产生的:有一种大家都不具备的能力、技术、意识或胆量。
前几年回乡扫墓,见到细儿,已经是儿孙绕膝,满面沧桑的老妇了。悲夫!
5、过年
过年习俗是观察一种文化最典型的窗口。
我们最喜欢的是过年。过年前首先是要吃刨汤肉。
一进腊月,寨子里寨老就要安排好各家杀年猪的时间。杀猪的人家要请全寨的每家至少一位代表去吃刨汤肉。由于那段时间经常是三四家同时杀猪,所以我们家4口人经常兵分三四路,各去一家。有时下雪或结冰,我们会在鞋子上捆上稻草,出溜着去。
刨汤肉有原始狩猎民族共享收获的残余影子。一般是把猪宰杀后,要把猪血、内脏和猪头,以及槽头肉拿出来给大家吃。做法也极为粗犷,基本就是加酸菜和辣椒猛煮。饭一般使用半人高(小孩高度)的杉木甑子蒸一半玉米一半大米的金银饭。(其实不好吃)
但是小孩十分快乐,尤其喜欢看杀猪:肥猪赶出来,几个人提到门板上,压住,一个人用杀猪刀直接从脖子捅到心脏放血到一个瓦盆里。然后用一根铁条从腿部一个小口捅进去扩容,然后就是一个大力士对着那个小口吹气,直到猪吹胀,然后用绳扎住小口。
同时在地上挖一个坑,放入一口大锅加半锅水,下面用干柴烧开,放入吹胀的猪,刮掉毛,抬出来在门板上开膛,就算结束。
他们动作极快,杀一头猪到可以吃饭不会超过一小时。
吃完刨汤肉,就要开始准备推豆腐,做甜酒,打粑粑和做面条了,这时女人们就非常忙碌了,孩子们就没人管了,大家整天都喜气洋洋,口袋里随时都有米团粑,油炸粑之类的吃食。整天招猫逗狗,呼朋引类,到处乱窜。
吃刨汤肉期间,寨子里还会搞一次围猎,一般是晚上去树林用火枪打斑鸠,小孩和女人不能去,只能在公仓等。
等到打猎回来,等在公仓的女人们会迅速退掉斑鸠毛,切成小块,用辣椒炒一大锅,大家分而食之,然后回家睡觉。
公仓是寨子中心的核心建筑,实际就是几个谷仓和一个有房顶但无墙壁的空房子,有灶台和祭台。
每年秋收后,都会从收获中提出一部分水稻,包谷之类存入公仓,以防水旱天灾,到时救急。同时寨子里的孤寡救济也从公仓出。
每天晚上都会有两个成年人在公仓的楼上睡觉,警卫。
除掉围猎,腊月间还会请人来唱戏娱神。有时是请地戏班子(就是戴面具的傩戏),有时请围鼓(清唱)。那时没有电,就在公仓的祭台前绑几根慈竹管,里面装满煤油,放上一根用棉花做的灯芯,点亮。由于场地没围墙,外面风一吹,摇曳不止,台上台下的人都如鬼影幢幢,面目模糊。
唱的什么我们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开唱前祭祖祭神的仪式上用的油炸粑,糯米粑,麻杆糖之类的吃食,祭祀完后就会分给孩子们。
从腊月二十九开始,寨子里家家户户都会在房前屋后挂上用黄色土纸打成的长纸钱,尤其是堂屋,从香火(神龛)到两边中柱都不能少,都必须挂满。
同时还要在房檐下树立一根金竹或斑竹的竹丫枝,挂上长纸钱和散钱作为摇钱树。每家的主人每天晚上都要到香火和摇钱树下烧香点烛(以前用蜂蜡做,烧起来乌烟瘴气),上酒献饭,一直到正月十五为止。
腊月三十下午4、5点钟,各家开始放鞭炮,敲磬,祭祖,上坟点灯笼,然后祭祀四官老爷,秧苗土地。
但是吃年夜饭很晚,因为当地风俗是谁家吃得最晚,说明谁家菜丰盛。一般都是下午5/6点钟才开始下锅煮饭做菜,直到深夜才开始烧袱包(这是给各个祖宗的过年钱。实际就是用黄土纸打成的纸钱用白皮纸包好,写上各个祖宗姓名称谓,相当于阴间快递),放鞭炮,开始吃饭。
年夜饭主要有腊肉,香肠,蒸盐菜肉,米粉肉等等。
吃年夜饭不许喝汤,因为会预兆来年遇上暴雨,影响庄稼收成。
吃完年夜饭,女人们在灶房收拾,然后再灶房火塘边吃瓜子,吹牛。男人们在堂屋打撮牌,这时堂屋会生一大盆青炭火,非常温暖。
小孩子人手一根香,跑上跑下放火炮。直到子夜,全寨家家都要放迎新火炮,这时响成一片,就像打仗。
迎新结束后,小孩子们就要一人拎一个水桶,拿三炷香和纸钱,到水井边点香烧纸,提水回家,这就叫银水,预示来年财运滚滚。这桶银水用于初一早上煮汤圆吃,每人必须双数,汤圆馅一般就是花生芝麻肥肉加红糖,不过已经非常幸福了。
初一全家一起吃汤圆前,要在堂屋点香,门外放火炮,请老祖宗来过年。
初一不能向外扔垃圾,也不能向外倒水,脏水只能倒在洗脚盆内存着。初一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吵架。初一子女给父母磕头拜年,出嫁的女儿是初二回娘家拜年。
初三开始就是走人户了。走人户,就是拎着用红纸包裹的土制红糖和土制面条各一封,到某家去拜年。然后在人家的火塘边吃瓜子花生,喝油茶(这可以参考上一篇),然后等吃饭。我们最喜欢这个。
每年过年我母亲还要给她的一些未出嫁的干女儿一件花布新衣服之类,干儿子一双解放鞋之类(虽然只有几块钱一件,但是数量多,这个负担极重,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到处写信给她的若干同学借钱。另外干女儿,干儿子结婚也要送礼,主要是锅碗瓢盆或暖水瓶之类。这笔债务直到我大学毕业都没有完全还完,到我弟弟大学毕业才算解决)。干女儿干儿子过年走人户会送来一块腊肉和一些其他吃食。而且他们在进门之前都会先放火炮(这是一种尊敬)。
我们喜欢围观的是那种未婚女婿来走人户,这时他带的一些礼物会分发给大家(主要是麻杆糖之类),然后女方家就要请准姑爷吃饭,这时女孩子的姐妹就会恶搞准女婿,例如在饭碗里放巨大无比的肥肉(我见过最大的有半斤),半碗辣椒之类。如果说不清楚不吃的理由,就得必须吃下去。这靠智慧。
从初三开始,家家都要做灯笼,然后开始闹灯----一帮孩子提着自家的灯笼,排成队伍,开始提灯游行,显摆制灯技术。直到正月十五,这项灯笼游行才结束。
此外这期间还有几个游戏,一是寨子里的孩子们要参加打“耗子”来送年,一般是将一只烂草鞋用绳索栓着,一个孩子在前面拖着走,后面一个提一篓柴灰跟着,撒向这个象征耗子,其余孩子用棍子追打这个耗子,边打边唱。。。。。。(唱词已经忘了)满院子追打完,然后烧掉烂草鞋,祈愿来年无鼠灾。
其次是踢毽,参与者上至老太太,下至小姑娘。
第三是扭扁担。双方单手抓住扁担,反方向扭动,看谁力大。一般用擂台赛方式,胜利者或得到一些烟酒奖励(叶子烟一捆,大约2斤,包谷酒一坛,三五斤)。大家不是为奖励,而是比武。
第四是跳花灯。这是以寨子为单位,走村串寨表演,互相比拼。这时锣鼓齐鸣,灯笼飞舞,男女旦角载歌载舞,观众参与合唱帮腔,喧闹异常。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下午4、5点钟,吃菜板肉,上坟,祭祀祖先,献饭,烧袱包,祭祀四官老爷,秧苗土地。家家户户屋内屋外都要点燃长烛,密密麻麻烧香(称为满天星),并烧掉所有挂在房前屋后的纸钱,这就是送年,然后结束过年。
6、结语:敬畏自然
在寨子里,大年初一,孩子们还有一件事情很有意思:给树神喂饭。一般是找院子里最粗的大树,用砍刀在根部砍一个口子,然后把染成红色的糯米饭喂到这个口子里,再烧香烧纸钱(树神也要钱?很有意思),最后挂上一根红布条,祈求来年保佑。
他们的文化传统不但是多神崇拜:水神,山神,树神等等,也祖宗崇拜,相信祖宗就生活在身边。更特殊的是对自然充满敬畏。相信自然的超级能力。他们对很多东西比较敏感。经常会说有东西过来了。有一次我去山上摘猕猴桃,就被一位老太太阻止:不能去呀,有东西来了。
后来在三峡做移民调查时,发现土家族也有类似说法。一次在一个地方调查,也有人说明天得搬家,有东西来了。结果第二天当地就发生滑坡。当时我们这批人里面就有地质灾害和泥石流的专家,大家都没异常感觉。后来都十分惊奇。
其实我刚回城时,仍然保留了这种敏感。我们家回城后,被政府安排在菩提寺旁边的一个黔军旅长的住宅里,一共五户人家。这是一幢类似遵义会议会址的中西合璧的洋楼,院子里有三棵三人合抱的古树:桂花,冬青和黄桷,院子里终日浓荫密布。站在院子里,全城风光尽收眼底。
在七月份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全院人员都在院子的树荫下乘凉聊天,月影斑斑,十分悠闲。大约9点来钟,大人们就让我去关院门。我一溜小跑到过去,正准备关门时,从大门往下一看,50多级台阶下的马路,正有一个全身白衣的人缓缓上台阶。我又跑回去说:有人来了。
结果等了很久,也没有人进门。又去关门,走到大门边,又发现那个一身白衣的人在缓缓上台阶。当时我一下就慌了,大叫往回跑。大人们立即赶到大门边,连忙问。然后说:你眼睛花了吧。
这时我再看,下面山谷月白风清,树影婆娑,虫鸣幽静,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但是我不相信自己可以眼花两次。
后来类似事情还多有发生。只是随着年龄增大,慢慢就消失了。
后来到中科院后,我就这些现象请教过一位搞灵长类行为研究的老师。他的解释是:我们人类与动物一样,都有很多预警性质的所谓第六感官能力,人类在进化过程中随着环境变化,不断在强化一些能力,删除一些能力。随着城市化,人类的安全环境越来越高,很多预警能力就用进废退,自然淘汰了。而处在山野的少数民族,由于环境需要,他们还保留许多这种预警能力。
我不太同意他的解释。我认为这是一种自我催眠,自我暗示能力,本质是一种幻觉,是宗教神迹产生的根源。
这种幻觉可以帮助人类内省,反思,超越自我。
我生长的这个环境有很浓的巫鬼文化传统,从小就泡在各种传说和神怪中长大。现在在疲劳的时候也还有幻觉,例如看到从未有过的东西,逝去的先人之类。但是我认为这不过是身体内的生物化学物质失去平衡的结果。
我经常会有灵感突然奔来,但我认为不过是某种生物化学物质导致两块原来不相通讯的脑物质联通而已。
所以我猜想聪明人不过是大脑内部通讯效率更高而已,可能是生物化学物质水平浓度高,也可能是通讯连接通道更多而已,一点都不神秘。一旦我们死亡,不过就是一堆生物材料。
(完)
童年碎影
[洗心] (2011-7-30 6:01:00)我2007年去贵州雷山苗寨, 他们现在杀猪方式和共享刨汤肉和你描述的还是差不多。 不是请全寨:我们去的这个寨子有两百多户呢, 请近邻和近亲,朋友。你这个寨子当年多少户啊?
有专门的杀猪匠, 当地人,为附近几个寨子提供杀猪服务。 现在杀猪也不集中在春节了,这个寨子大概平均每3-4天有一户杀猪, 所以村民时不时会被请去吃刨汤肉, 当然,也可以去向杀猪户买肉改善生活: 猪肉村里常年都一个价, 比市场价也低不少,其实有点物物交换(猪肉与猪肉交换,时间上调剂一下罢了)的意思。
(2011-7-30 12:15:00)
我们那个寨子只有寨子有96户人家,500来口,基本全部是一个宗族。外来户只有几家。
其实在贵州农村还可以赊肉吃,等以后你杀猪后拿同样重量的肉去还。
现在生活大为改善了,可以经常吃肉。不过环境也破坏的差不多了。
(2011-7-31 13:38:00)
{因为好几次出现鬼上身的情况。一次是半夜她突然跑到祖坟山去哭叫,把祖宗的名字一个个喊出来,在里面模仿这个寨子的祖宗说话,那种凄厉的怪?叫非常的恐怖,整个寨子都能够听到。
……
按我母亲说法鬼上身就是癔病发作。
后来我看到一篇文章,讲妇女癔病从生理学角度是大脑局部损伤,从发病特点来看,在巫鬼文化地区全部体现为被祖宗上身,发病原因就是性压抑。那些妇女因为性压抑产生癔病,不?是因为男人的性能力不足,而是男人移情别恋。男人可以乱搞外族女人(搞本族是要挨打的),而女人结婚后便必须从一而终。
}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种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并且,我觉得科学有时候无法对这类现象 进行合理、令人信服的解释。
今天算是解了我二十几年的秘啊:鬼上身原来是这样子的!
可是在山区农村,还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比如,祖宗显灵、画符念咒止血……还有,那个“有东西来了”,“不干净的东西上身”,直到现在,我要是在老家晚上走路,后脊梁都要出冷汗。
另外,我一直觉得金银饭很好吃,如果加上“懒豆腐”和“zha大椒”,那会是极品!
(2011-7-31 16:11:00)
我想你可能属于比较敏感的神经类型。其实人类所有心理行为都是生物化学行为。
“懒豆腐”不知是什么,是不是豆渣加蔬菜炒?踝海椒我知道,遵义人的家常菜。
(2011-7-31 17:38:00)
“懒豆腐”也称合渣,是土家族的一种土菜。做法很简单,将黄豆磨成粉末,然后加水煮,水沸之后,加一些青菜等蔬菜。如果想味道更有特色一点,可以在黄豆粉末中加入一些佐料。
最有特色的是,一定要将做好的合渣放两天,馊了的才有味道,酸酸的!!!
踝海椒i清楚,我们的做法很普通,将辣椒剁碎,与玉米粉末拌匀,加盐及一些佐料,放在大坛子里面发酵,一般一个月后,即可食用。
(2011-7-31 21:45:00)
你说的这个“懒豆腐”我们叫菜豆花。遵义踝海椒有的还放肉,酸肉很开胃。
(2011-8-5 22:00:00)
建议忙总搬家的时候把写作时间给加上。因为经常看到忙总说“最近”,“本年度”,搞的很头大,不知道最近是2009年呢还是2011年,
(2011-8-5 22:04:00)
好,没问题。不过搬家帖最早也就是2009年7月初,最晚也就是2011年4月。
这篇文章看得到生命的厚重! 陶challenger 发表于 2012-3-2 15:1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这篇文章看得到生命的厚重!
其实年级增大,就是理解生命的过程,20岁的人与50岁的人,对生命看法是很不同的。20岁看到生命的机会,50岁看到生命的价值。 wxmang 发表于 2012-3-2 15:3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其实年级增大,就是理解生命的过程,20岁的人与50岁的人,对生命看法是很不同的。20岁看到生命的机会,50 ...
精彩的田野报告 好长的帖子逐字拜读完了,真是精彩,忙总讲故事摆道理的本事真真的厉害啊!
人们在追求更加享受的生活同时也在破坏环境和摈弃传统。{:4_279:} 右手刀左手瓜 发表于 2012-3-3 23:2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好长的帖子逐字拜读完了,真是精彩,忙总讲故事摆道理的本事真真的厉害啊!
人们在追求更加享受的生活同时 ...
其实,现在这些地方基本被汉化掉了。很难说好或坏,不过一种有特色的文化消失是肯定的。 好长的帖啊! 好贴!
忙总威武! 萨满教的色彩还是很浓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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